县衙殓房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腐臭与烈酒混合的刺鼻气味。昏黄的油灯将影子拉得如同鬼魅，在冰冷的石壁上张牙舞爪。周德福肥胖的尸体被剥去外衣，如同褪了毛的肥猪般摊在冰冷的石台上，皮肤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色。老仵作老王手持薄刃刀，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正小心翼翼地沿着那支深深没入咽喉的毒针边缘，切开皮肉，试图完整取出凶器。
林岚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唇上还残留着为沈砚吸吮毒血后的暗红痕迹。她的目光却异常锐利，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盯着周德福的尸体，仿佛要穿透皮肉，看尽他每一寸肮脏的过往。她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瓷瓶，里面装着从周德福身上搜出的几粒备用“见血封喉”毒丸，以及那枚刻着火焰飞鸟符号的灰黑石牌。
“老王，动作快些！”林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急迫，“取出毒针，仔细查验他体内有无其他毒素或异常！尤其是……他是否预先服用了延缓毒发的药物？” 沈砚命悬一线，她必须抓住任何一丝可能的线索，找到解毒的希望！
“是……是，林姑娘……”老王的声音有些发颤，显然也被这接二连三的剧毒和死亡震慑得不轻。他屏住呼吸，刀尖极其精准地一挑。
“叮！”
一声轻响，那枚淬着幽蓝暗芒、细如牛毛的毒针被完整取出，落在白瓷托盘里，闪着不祥的寒光。老王立刻用银针探入咽喉创口，针尖瞬间变得乌黑！
“剧毒！确是‘见血封喉’无疑！”老王脸色更加难看。
林岚的心沉了下去。没有解药……难道沈砚真的……
“林姑娘！”一个衙役气喘吁吁地冲进殓房，脸上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激动，“回春堂！回春堂孙神医到了！正在后堂救治沈大人！孙老说……说大人性命暂时无碍！”
“什么？！”林岚如同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猛地转身，“性命无碍？！孙老如何说？！”
“是！孙老说……说多亏了您及时吸出毒血，又封穴用药护住心脉！更……更关键的是……”衙役喘了口气，眼中充满了惊奇，“孙老检查大人伤口时，发现那毒箭……被大人内穿的金丝软甲挡了大半！箭头入肉不深，毒素剂量远不足以致命！孙老已用独门金针逼毒，辅以猛药，大人虽昏迷未醒，但脉象已稳！暂无性命之忧！”
金丝软甲！
又是那件救命的金丝软甲！
昨夜挡下柳叶镖，今日又阻了毒箭！
林岚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酸涩和庆幸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红了。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好……好！我知道了！你速去回春堂，有任何情况立刻回报！”
衙役领命而去。殓房内暂时只剩下林岚和老王。得知沈砚暂无性命之忧，林岚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但眼中的锐利却丝毫未减。她看向周德福赤裸的尸体，目光如同冰冷的解剖刀。
“老王，继续。”林岚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剥去他的中衣，仔细查验全身皮肤，尤其是背部、四肢！我要知道，七年前黑风岭那场大火，有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印记！”
老王依言，开始费力地剥下周德福身上那件沾满血污和泥土的白色中衣。随着中衣褪下，露出周德福肥胖松弛、布满褶皱和老年斑的躯体。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汗臭、油脂和陈旧焦糊的怪异气味弥漫开来。
林岚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过他松弛的胸腹、粗壮的臂膀。忽然，她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周德福左侧肩胛骨下方的区域！
那里，一大片狰狞扭曲、如同无数条暗红色蜈蚣盘踞的疤痕，赫然映入眼帘！
疤痕的面积很大，几乎覆盖了整个左后肩和部分背部。皮肤呈现出一种异常的、类似皮革般的暗红褐色，表面凹凸不平，布满深深的褶皱和坑洼，边缘与周围正常皮肤的界限模糊不清，如同被强行融化的蜡油凝固而成。疤痕区域的皮肤紧绷、僵硬，完全失去了正常的弹性和纹理，毛孔消失，汗毛也极其稀疏！
“烧伤！深度烧伤留下的挛缩疤痕！”林岚的声音带着洞悉的寒意，她几步走到尸体旁，凑近仔细观察那片疤痕的形态，“看这疤痕的挛缩方向！疤痕组织将周围皮肤强力向中心拉扯，导致肩胛骨活动必然受限！疤痕区呈皮革样，无汗腺毛囊，这是典型的三度烧伤愈合后留下的痕迹！” 她伸出手指，虚悬在疤痕上方，感受着那异常紧绷的质感，“而且……疤痕形态极其特殊！中心区域颜色更深，边缘呈不规则的火焰放射状！这……这符合火焰直接长时间灼烧，而非间接烫伤的特征！”
老仵作老王也凑近细看，连连点头：“林姑娘高见！确是陈年旧疤！看这深度和挛缩程度，受伤时必定痛不欲生！这……这位置……” 他比划了一下，“若是从背后被大火燎到……倒也说得通？”
“背后？”林岚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她拿起旁边验尸用的长镊子，轻轻拨动疤痕边缘一处较深的褶皱，“老王你看，这疤痕的边缘，特别是靠近脊柱和腋下后缘的位置，有明显的‘水滴状’或‘流注状’痕迹！这像是……被高温液体（比如燃烧的油脂或融化的衣物）顺流而下灼伤所留！而非单纯火焰直扑！”
她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更关键的是……疤痕的整体分布形态！它主要集中在左后肩和背部左上区域，而右肩、腰部以下的皮肤却相对完好！这说明什么？”
老王顺着她的思路，仔细看着疤痕的走向：“说明……火……或者热源，主要是从……从左上方袭来的？而且……伤者当时很可能是侧身或背对热源？”
“没错！”林岚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抽丝剥茧的凌厉，“郑露的证词里提到——当年大火时，她看到一个‘特别胖’的人影，手里拎着包袱，从火场旁往后山跑，那‘走路的姿势’她一辈子忘不了！试问，一个被大火烧伤了整个左后肩背、导致肩部活动严重受限的人，他奔跑时的姿势，尤其是左臂的摆动姿态，会不会异于常人？会不会……让一个躲在暗处的孩子，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象？！”
老王倒吸一口凉气：“姑娘是说……这疤……是七年前黑风岭大火留下的？！周德福……他当时就在火场！而且……是放火者之一？！这疤……就是他作恶的烙印？！”
“不仅是烙印！”林岚的目光如同寒冰，穿透了尸体的皮肉，直刺那罪恶的灵魂，“这疤痕的位置、形态、深度，都指向一个更可怕的真相！” 她拿起镊子，指着疤痕中心区域最深的几道沟壑，“看这里！深度最深，挛缩最严重！这地方……恰恰对应着肩胛骨下角内侧！这是……背部油脂层最厚的区域之一！通常不易被火焰瞬间深度灼伤！除非……”
林岚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谎言的冰冷：“除非，火焰是从一个极近的距离、以极其猛烈的方式爆发！瞬间引燃了他背部的衣物和油脂！比如……他正在泼洒助燃物（火油）时，操作失误，被自己点燃的火油反溅到身上！或者……他离爆炸点太近！”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德福肥胖的身躯：“一个放火者，如果只是远远地点火、观望，怎会被烧得如此严重？只有深入火场核心、近距离作恶，才会遭此反噬！这累累疤痕，就是他作为纵火元凶、亲手参与焚杀的铁证！更是他作为云霓班叛徒的耻辱印记！他背叛了自己的戏班，引狼入室，最终被自己点燃的业火灼伤，留下了这伴随一生的诅咒！”
老王听得目瞪口呆，看向周德福尸体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恐惧：“叛徒……引狼入室……亲手焚杀同门……老天爷……真是畜生不如啊！”
就在这时，负责搜查周德福私人物件的衙役捧着几本厚厚的账册和一叠信函匆匆走进殓房：“林姑娘！在周德福卧房暗格里找到的！”
林岚立刻接过。账册记录着玲珑班近些年的收支，看似正常。但当她翻到一本用油布包裹、单独存放的陈旧簿册时，动作猛地顿住！
簿册的封面没有任何字迹，但扉页上，却用朱砂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极其简陋的符号——一个圆圈，里面套着一个歪斜的十字！正是之前柳莺儿乐谱上、以及周德福石牌上那个火焰飞鸟符号的……简化版？！
林岚迅速翻开簿册。里面是周德福的私人日记！字迹潦草，内容断断续续，充满了恐惧、贪婪和扭曲的快意！
“……壬申年三月初七，黑风岭。事成。商云山那老东西到死都瞪着我……哈哈！值了！那波斯人给的‘黑油’真厉害，沾火就着，水泼不灭！……可惜跑慢了半步，背上燎了一下，痛煞我也！……阿巴斯说，以后河西的‘货’，都从玲珑班走，利润三七……值了！……”
“……郑家那两个小贱种居然没死！躲在破庙里像耗子！也好……养在身边，看着她们在我眼皮底下唱戏讨饭，痛快！……得盯紧了，尤其是郑莺那丫头，眼神跟她爹一样倔……”
“……阿巴斯又来了，催要那份名单！说上头（符号：一个扭曲的飞鸟）震怒，东西丢了……名单？什么名单？难道……难道是郑莺那死丫头藏了云霓班的名册？！坏了！……”
日记的内容触目惊心！不仅坐实了周德福就是焚杀云霓班三十六口的元凶之一，更清晰地揭示了整个阴谋的轮廓——波斯商人阿巴斯提供歹毒的“黑油”（石油？），周德福作为内应和刽子手，目标很可能是云霓班掌握的某条通往河西的“商路”或者秘密！而那个“扭曲飞鸟”符号代表的组织，是幕后主使！柳莺儿藏匿的死亡名单，意外暴露，引来了杀身之祸！
“河西商路……波斯黑油……飞鸟组织……”林岚喃喃自语，所有的线索如同被无形的丝线串联起来！她猛地想起沈砚昏迷前呓语的那两个字——“波斯……鸟……”
“老王！”林岚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决断，“立刻记录验尸结果：死者周德福，咽喉中‘见血封喉’剧毒身亡，系遭人灭口。其左后肩背处有陈旧性大面积三度烧伤疤痕，疤痕形态符合近距离猛烈火焰灼烧特征，结合其私人日记，确系七年前黑风岭云霓班焚庄案主犯之一！此疤，即为其罪证！”
她拿起那本日记和灰黑的石牌，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立刻呈报沈大人！同时，传令赵虎！全城通缉波斯商人阿巴斯！重点搜查所有与‘黑油’（石油）、西域香料、波斯邸相关的场所！此人，就是连接周德福与‘飞鸟’组织的关键活口！更是沈大人所中之毒，唯一的解药线索！”
她最后看了一眼石台上周德福那布满罪恶疤痕的尸体，转身大步走出阴森的殓房。晨光熹微，刺破县衙上空的阴霾。沈砚的命暂时保住了，但毒未全清，危机未除。波斯胡商的绿眼，如同最后一点幽蓝的鬼火，在真相的狂风中摇曳不定。追索的网，必须更快、更密地撒向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为了沈砚，也为了云霓班那三十六条在火海中哀嚎的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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