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官邸的临时案房,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雨将至前的低气压。巨大的沙漏里,细沙已流逝近半,无声地鞭策着时间。案头,那颗从谢玉奴霓裳羽衣云肩上拆下的合浦主珠,在烛光下幽幽地泛着温润光泽。珠孔边缘那深褐色的污渍和细微的腐蚀凹坑,如同美人脸上的毒疮,触目惊心。
林岚的目光并未停留在宝珠上。她面前摊开着数片玉片:一片盛放着从珠孔刮下的微量深褐色粉末;一片是溶解了“龟兹凝香胶”的水液;旁边一只精巧的竹笼里,那只被滴过胶水的麻雀蔫蔫地蜷缩着,背部那个鼓起的水疱已经干瘪结痂,虽未溃烂,但麻雀明显精神萎靡。
“珠孔内毒物残留确凿无疑。”林岚的声音清冷,指尖点着那片深褐色粉末,“气味与现场残留、以及粘合点结晶上的辛辣气息一致。但……”她话锋一转,拿起那瓶重新密封的“龟兹凝香胶”,“此胶溶解液接触皮肤,仅造成局部红肿水疱,毒性远不足以引发谢玉奴那般全身性、爆发性的溃烂坏死和‘渗透’失衡。剂量再大,恐也难及。”
沈砚眉头紧锁,盯着那只萎靡的麻雀:“如此说来,珠孔内的毒,并非源自这‘凝香胶’?那这胶的浓烈异香,与毒物残留上的辛辣气味同时出现,又作何解释?”
“可能只是巧合沾染。”林岚拿起另一片玉片,上面是她之前从羽衣缝线孔隙刮取的深黄色结晶,“或者……这胶本身,并非毒源,而是……某种‘引子’?或者……毒物被注入珠孔时,沾染了胶的气味?”她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但这解释不了最关键的问题——剂量!”
她拿起那颗主珠,对着烛光:“珠孔狭小,能容纳的毒液极其有限。即便剧毒无比,如此微量,如何能在短短半盏茶时间内,引发从接触点(云肩)迅速蔓延至头面、颈项、乃至全身的恐怖溃烂?毒力扩散需要时间和路径!这不符合常理!”
沈砚的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除非……毒源不止一处?或者……这珠孔内的毒,并非主毒,而只是……整个杀局的一部分?”
“更可能的是,”林岚放下宝珠,目光如炬,扫过案头关于死者谢玉奴角膜混浊差异、精准死亡时间差的记录,以及现场发现的硅藻、水渍、结晶粉末,“毒……根本不在羽衣本身!”
“不在羽衣上?!”沈砚霍然抬头,眼中精光爆射!
“不错!”林岚站起身,走到悬挂的“云裳阁”现场示意图前,指尖重重地点在殿宇中央,“毒发地点在此!毒发时间精准锁定谢玉奴!毒力之猛,远超微量接触所能解释!现场遗留硅藻指向异常水源,水渍结晶与柱上湿痕指向‘水’曾存在又消失!这一切……”她猛地转身,看向沈砚,声音带着一种拨云见日的洞悉力,“都指向一个可能——毒源并非附着于羽衣,而是……在谢玉奴踏入云裳阁、穿上那件羽衣的那一刻,以某种方式,‘降临’在她身上!如同……天罚!”
“降临?”沈砚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你是说……机关?!”
“唯有机关!”林岚斩钉截铁,“一个精心设计、巧妙触发、让毒物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以特定方式作用于特定目标的杀人机关!那‘消失的水’,很可能就是毒物的载体!那柱上的湿痕、地面的结晶粉末,便是机关启动后残留的痕迹!”
她快步走回案前,拿起那片沾有白色粉末结晶的玉片(现场地面残留),又拿起一片从柱上湿痕刮取微量物质的玉片。“这些粉末,我初判像硝石。硝石……”她眼中光芒大盛,“遇水吸热,可制冰!而冰……正是能让‘水’消失无踪的东西!”
“制冰?”沈砚瞬间明白了她的思路,“你是说……凶手利用硝石制冰,将毒液封入冰中,制成……冰锥?悬挂于殿内高处?待冰融化,毒液滴落,恰好落在……刚穿上羽衣的谢玉奴身上?”
“极有可能!”林岚语速飞快,思维如同闪电,“冰的融化速度可控!凶手可精确计算时间,确保毒液在谢玉奴穿好羽衣、站定位置的瞬间滴落!毒液量大,直接淋在头颈、肩背等裸露部位,接触面大,故能瞬间引发剧烈反应,迅速扩散!而冰融化后,毒液或被挣扎的受害者蹭掉、或被后来泼水清理现场冲走,只余下难以察觉的微量水渍和硝石结晶!这便是‘消失的水’!”
“那混杂的硅藻!”沈砚立刻接上,“毒液用水配制!凶手为增强隐蔽性或毒性,使用了来源异常的水!可能混合了淡水(如井水、河水)和海水(或富含海水硅藻的溶液),故硅藻种类混杂!这水被用来制冰,硅藻便一同被封存,在冰融化滴落时,部分被死者挣扎吸入肺部!”
“精准的时间差!”林岚指向殓房记录,“谢玉奴第一个穿衣,第一个被‘冰毒’淋中,故死得最早,角膜混浊最重!小梅稍后穿衣,可能被溅射或少量滴落的残余毒液波及,中毒稍晚!春桃最后,接触毒液最少,故角膜混浊最轻!这完美解释了为何三人同在殿内,却死于不同时间!”
“那珠孔内的毒……”沈砚的目光落回那颗宝珠。
“障眼法!或者说……双保险!”林岚拿起宝珠,眼神冰冷,“凶手心思缜密至极!他(她)在布置致命冰锥机关的同时,还在谢玉奴将要穿的主衣云肩宝珠内注入了另一种毒!可能剂量较小,或需要更长时间释放,本意或许是作为机关失效的补充,或单纯为了制造混乱、嫁祸于物。却没想到冰锥机关一击必杀,珠孔内的毒尚未完全发作,谢玉奴已然毙命!故我们在珠孔检出毒物,但麻雀实验和剂量估算都表明其不足以造成现场惨状!”
沈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升起!这推断丝丝入扣,将现场所有诡异难解的碎片——硅藻、水渍、结晶、精准死亡、毒力矛盾、珠孔残留——全部串联起来,指向一个阴森恐怖、却无比合理的真相!
“好一个金蝉脱壳!好一个借刀杀人!”沈砚的声音带着滔天的怒意和冰冷的杀机,“利用自然之物(冰)为凶器,杀人于无形!事后冰消水散,痕迹几无!若非你明察秋毫,洞悉那细微水渍、结晶与硅藻之秘,此等毒计,几近完美!”
他猛地一掌拍在案上,震得烛火摇曳:“机关!触发!冰锥!毒液!目标明确——谢玉奴!”他眼中寒光四射,“凶手不仅熟知羽衣制作流程、试穿安排,更对云裳阁环境了如指掌,才能精准布置机关!此人,必在尚衣局内,且位阶不低!甚至……就是那利用谢玉奴亲自取胶、麻痹众人视线之人!”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查!立即彻查所有能接触硝石、能自由出入库房取得毒物原料、能熟知云裳阁结构、能在殿内高处悬挂物品之人!重点排查案发前三日当值、有作案时间者!尤其是……”他目光如电,扫过那份提到“临时守夜杂役”的模糊口供,“那些神秘出现又消失的‘生面孔’!他们,或许就是布置机关的幽灵!”
案房内,烛火噼啪作响。那沙漏中的细沙,依旧在无声而冷酷地流淌。但一条通往黑暗核心的路径,已在林岚抽丝剥茧的“科学”推演下,清晰地显现出来。冰冷的杀机,隐藏在融化的冰与消失的水中,等待着猎手的最终捕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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