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县衙二堂的灯火尚未熄灭，那本摊开的、显露着“私敬珠八颗”鬼影的蓝皮账册，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沈砚的视线。崔尚宫已被高力士亲自带人拿下，连夜秘密押入内侍省诏狱严审。但沈砚深知，仅凭账册和崔尚宫的供词（若能撬开她的嘴），尚不足以形成彻底钉死海龙帮及其幕后黑手的铁证链！哈伦萨保的货栈虽焚，但那八颗淬毒宝珠的来源、那夹带的具体路径、以及海龙帮与萨珊商团勾结的实证，必然还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城外！哈伦萨保在城外必有私栈！” 沈砚的声音斩钉截铁，在凝重的夜色中回荡。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桌案上一份金吾卫密探紧急呈上的监视记录，“据报，萨珊商团在长安西郊灞桥驿以东五里，临漕渠处，有一处名为‘通远栈’的货场，名义上存放普通商货，但守卫异常森严，极少有外人进出。哈伦萨保本人，在货栈失火前两日，曾深夜独自前往！”
“通远栈！” 高力士眼中精光一闪，“奴婢这就调集内侍省好手…”
“不！” 沈砚抬手打断，眼中闪烁着冷静而锐利的光芒，“内侍省人多眼杂，易走漏风声。此獠爪牙遍布，手段狠辣，连灭口焚栈都做得干净利落。此番夜袭，需快如雷霆，一击必中！用我的人！”
他猛地转身，对着门外低喝：“沈忠！”
“属下在！” 一个如铁塔般的身影应声而入，正是沈砚最信任的亲卫首领，面容刚毅，眼神如鹰。他身后，十余名身着黑色劲装、气息沉稳内敛的亲卫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无声地肃立。
“点齐人手，备好弓弩、钩索、破门槌、桐油火把！一炷香后，随我出发，目标——西郊通远栈！遇阻者，格杀勿论！” 沈砚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寒刃，带着凛冽的杀伐之气。
“遵命！” 沈忠抱拳领命，身影一闪，迅速消失在门外。
林岚已迅速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胡服，将长发紧紧束起，脸上蒙着面巾，只露出一双在夜色中依旧清亮的眼眸。她检查着随身携带的小囊：几枚特制银针、小巧的放大水晶镜、几小瓶应急药物、还有一小盒特制的磷粉。她没有说话，但行动已表明一切。
夜色如墨，星月无光。十余骑快马如同离弦之箭，蹄声被厚布包裹，悄无声息地冲出长安西门，沿着官道疾驰，又迅速折入通往漕渠的偏僻小径。凛冽的夜风刮过脸颊，带着河水的湿气和深秋的肃杀。
通远栈的轮廓在黑暗中渐渐显现。这是一处临河而建、占地颇广的货场，外围是两人多高的夯土墙，墙头隐约可见巡夜守卫晃动的火把光点。栈内几排高大的库房如同蹲伏的巨兽，黑黢黢一片，只有靠河的一间小屋里透出昏黄的灯光。
“大人，守卫比预想的森严。前门四人，后门两人，墙头有流动哨。库房之间还有暗哨。” 沈忠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潜回，低声禀报。
“强攻！” 沈砚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沈忠带五人，弓弩压制前门守卫，破门！林岚随我！其余人分两队，一队绕后解决后门守卫，一队随我突入库区，重点搜索亮灯小屋及最大库房！行动！”
命令简洁而明确！沈忠一挥手，五名亲卫如同鬼魅般散开，迅速占据有利位置。强弩上弦的轻微“咯吱”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放！” 沈忠低喝！
“嘣！嘣！嘣！”
数道撕裂空气的尖啸骤然响起！墙头两名举着火把的守卫应声而倒！前门处，两名守卫刚惊觉抬头，便被劲弩洞穿咽喉！沉重的破门槌被四名壮硕亲卫抬起，如同攻城锤般狠狠撞向包铁的木门！
“轰隆！”
巨响震碎了夜的宁静！木屑纷飞，大门洞开！
“杀！” 沈砚低吼一声，身形如电，率先冲入！林岚紧随其后！库区内的黑暗瞬间被惊动！如同捅了马蜂窝！从库房阴影中、从货堆后，瞬间冲出二十余名手持弯刀、短斧、甚至还有劲弩的彪悍护卫！他们肤色黝黑，眼神凶悍，穿着杂乱的胡服或皮甲，显然都是亡命之徒！
“果然有鬼！” 沈砚软剑出鞘，剑光如匹练，瞬间绞飞两柄劈来的弯刀，顺势洞穿一名凶徒的胸膛！鲜血喷溅！林岚身形灵动，如同穿花蝴蝶，在刀光斧影间闪避，手中银针疾射，精准地没入冲在最前两名凶徒的颈侧大穴，两人哼都没哼一声便软倒在地。
战斗瞬间爆发，异常惨烈！库区狭窄，刀剑无眼。沈砚的亲卫皆是百战精锐，配合默契，三人一组，背靠背结阵，强弩攒射与近身搏杀交替，硬生生在人数劣势下顶住了凶徒的疯狂反扑！金铁交鸣声、怒吼声、惨叫声、尸体倒地的闷响交织在一起，浓烈的血腥味迅速弥漫开来。
沈砚目标明确，直扑那间亮灯的小屋！两名凶徒守在门口，悍不畏死地扑来！沈砚剑势如狂风暴雨，一招“分花拂柳”，剑光吞吐间，两名凶徒咽喉同时绽放血花！他一脚踹开木门！
屋内，一个穿着丝绸长袍、管事模样的中年胡人正手忙脚乱地将几卷文书塞入一个火盆！火苗刚刚窜起！
“找死！” 沈砚怒喝，软剑如毒蛇吐信，“嗤”的一声，精准地刺穿了那管事的手腕！文书卷宗掉落在地！林岚已如风般抢入，一脚踢翻火盆，用准备好的湿布迅速扑灭溅起的火星！
“拿下！” 沈砚看都不看那捂着手腕惨嚎的管事，目光如电扫视屋内。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桌一榻，几口箱子。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墙角一块看似普通、却微微凸起的地砖！
“有夹层！” 沈砚低喝，手中剑柄重重砸下！
“咔嚓！” 地砖碎裂，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沈忠焦急的呼喊和更激烈的厮杀声！显然，守卫的力量远超预期，甚至有增援从其他库房涌来！
“林岚，下去！快！” 沈砚毫不犹豫，将林岚护在身后，自己则持剑守住门口，剑光霍霍，将两名试图冲进来的凶徒逼退！
林岚毫不迟疑，点燃一支小巧的牛角灯，毫不犹豫地跳入洞口！洞口下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石阶，通向一个阴冷潮湿的地下密室！
密室内堆放着不少箱子。林岚迅速检视。几口箱子打开，里面是码放整齐的象牙、犀角、未经雕琢的宝石原矿！皆是价值连城的走私品！但她要找的不是这些！
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密室角落。那里有一个半人高的、包着铜角的黑漆木箱，箱口挂着一把造型奇特的黄铜大锁。
时间紧迫！林岚没有丝毫犹豫，从发髻中拔下一根特制的、带有细小钩齿的乌木簪，插入锁孔，手腕极其细微而快速地抖动、试探。她的全副心神都凝聚在指尖那微妙的触感上，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地面上越来越激烈的厮杀和金吾卫亲卫的怒吼！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弹响！铜锁应声而开！
林岚猛地掀开箱盖！
箱内，上层铺着防潮的油布和木屑。掀开油布，映入眼帘的，是几个大小不一的、密封得极其严实的琉璃瓶！瓶内是粘稠的、如同凝固蜂蜜般的暗黄色液体！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与她在兔子实验中推断的海蛇毒涎形态，完全一致！
林岚的心猛地一沉，随即是巨大的愤怒！她小心地取出一瓶，迅速盖好箱盖。目光扫向箱子下层，那里还有几样东西：一个用蜡封口的细长铜管（与浆洗房丢失的制冰模具极为相似！）、几颗散落的、与霓裳羽衣上宝珠成色完全一致的深海珍珠！以及…一叠用油布包裹的、折叠整齐的纸张！
林岚迅速抽出那叠纸展开。最上面几张，赫然是绘制着复杂海图的航海图，标记着“瓮城礁”、“七星礁”等名称！而下面几张…林岚的呼吸瞬间屏住！那纸张坚韧，边缘裁切整齐，上面用一种银灰色的特殊墨水，绘制着一个个熟悉的、由点和线构成的卷曲银叶图案！正是与沈砚破译的密文同源的、尚未使用的空白密信笺！
“找到了！” 林岚眼中爆发出灼灼光芒！毒液、模具、珍珠、海图、空白密信！铁证如山！
她迅速将毒液瓶、空白密信笺、几颗深海珠小心包好，塞入怀中。刚准备转身，密室入口处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倒地声和沈砚压抑的闷哼！
“大人！” 林岚心中一惊，顾不得其他，抓起牛角灯，飞快地冲出密室！
小屋门口，沈砚拄着剑半跪在地，左肩处插着一支仍在颤动的弩箭！鲜血染红了半幅衣袖！他身前，倒着三名凶徒的尸体。而门外，沈忠正带人死死抵住如同潮水般涌来的、状若疯虎的残余守卫！
“走！” 沈砚看到林岚冲出，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亮光，强忍剧痛低吼，“东西到手了？”
“到手了！” 林岚重重点头，迅速撕下衣襟，想要为沈砚包扎。
“来不及！先冲出去！” 沈砚猛地咬牙，右手软剑一挥，斩断肩头露出的箭杆，不顾血流如注，厉声喝道，“沈忠！断后！其余人，护着林夫人，随我冲！”
他如同一头受伤的猛虎，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剑光开路，硬生生在包围圈中撕开一道血口！林岚紧随其后，手中银针疾射，不断有凶徒惨叫着倒下。沈忠带着几名浑身浴血、犹自死战的亲卫，死死挡住追兵！
当众人终于冲出通远栈那如同地狱入口般的大门时，身后已是一片火海——沈忠在最后时刻投掷了桐油火把，点燃了库房，以阻追兵！
夜风裹挟着浓烟和血腥扑面而来。沈砚脸色苍白，肩头伤口在颠簸中不断渗血，但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星辰！他看向林岚怀中紧抱的油布包裹。
林岚用力点头，声音在夜风中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却无比清晰坚定：
“海蛇毒液！空白银叶密信！走私深海珠！…大人，铁证…到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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