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被晨光撕开一道道口子，林间弥漫着血腥与泥土的潮湿气息。陈捕头靠在树干上，脸色灰败，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臂崩裂的伤口，鲜血浸透了临时捆扎的布条。张平半跪在他身侧，撕下自己里衣的下摆，咬着牙，动作笨拙却异常坚决地重新为他加压捆扎。
“撑住，老陈！”张平声音嘶哑，额上全是冷汗，“马上就能回长安了！”
沈砚迅速搜检了战场。他拾起那枚黯淡的玄圭，指尖传来沉甸甸的冰冷，如同握住一块冻结千年的寒铁，再无半分之前的邪异波动。他用布帛将其层层包裹，塞入怀中。在刘管事僵硬的尸身上，他找到了那份致命的密信，火漆封缄，上书“李林甫”三字，字字如刀。
“张平，背上陈捕头！”沈砚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林姑娘，跟紧我！此地不宜久留！”
林岚强忍着脑中魔音残留的阵阵抽痛和龟甲碎片的灼热感，快步跟上。她的目光扫过地上刺客头领的尸体，那双破碎的、逸散着淡金色雾气的眼睛让她心有余悸。扳指…金瞳的弱点…这个发现至关重要。她下意识地看向沈砚的右手拇指，那枚黑玉扳指在晨曦下显得古朴无华，谁能想到它竟能克制那诡异的“龙睛”之力？
四人一马，在熹微的晨光中艰难穿行。陈捕头伏在张平背上，沉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林岚紧抿着唇，额角渗着冷汗，龟甲碎片贴在胸口，那灼热感并未完全消退，反而随着远离玄圭，隐隐传来一种奇特的牵引，仿佛指向长安城内的某个方向。这感觉让她心头一紧，莫名的不安再次升起。
沈砚目光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前方和两侧的密林。每一步都踏在湿滑的腐叶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林中显得格外清晰。他不敢走官道，只能凭着记忆在崎岖的山野小径间穿行，尽量避开可能存在的眼线。
“大人…”陈捕头虚弱的声音在张平背上响起，“前面…老鹰嘴…有条近道…能更快绕到官马道…但…险…”
“指路！”沈砚毫不犹豫。
在陈捕头断续的指引下，他们钻入一条更为隐蔽的峡谷。两侧峭壁陡立，只余一线天光。空气阴冷潮湿，水流声在谷底深处隐约可闻。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沈砚的手始终按在腰间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突然！
“咻——！”
一支弩箭带着刺耳的尖啸，毫无征兆地从右侧峭壁上方一处嶙峋的怪石后激射而出！目标直指队伍中央的林岚！
“小心！”沈砚瞳孔骤缩，厉喝的同时，身体已本能地侧扑，手臂猛地将林岚向左侧推开！
弩箭擦着林岚的衣袖飞过，“夺”的一声深深钉入她身后一棵老松的树干，箭尾兀自嗡嗡震颤！
几乎在弩箭破空的同时，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峭壁不同位置的阴影和石缝中无声扑下！他们身着与之前刺客相似的夜行衣，但动作更加迅捷狠辣，手中短刃闪着幽光，直取沈砚要害！是埋伏！李林甫的后手！
“放下玄圭和密信，留尔等全尸！”为首的黑衣人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杀意。
“做梦！”沈砚怒吼，长刀已然出鞘，雪亮的刀光在狭窄的峡谷中划出一道匹练，精准地架开刺向咽喉的一刀！火星四溅！巨大的力道震得他手臂发麻。另一名刺客的短刃已刁钻地刺向他的肋下！
张平怒吼一声，将背上的陈捕头小心倚靠在一块岩石后，拔出腰刀，悍不畏死地迎向扑来的刺客！刀光翻飞，瞬间与两名敌人缠斗在一起，刀锋碰撞声不绝于耳，在峡谷中激起阵阵回音。
林岚被沈砚推开，踉跄几步才站稳，心脏狂跳。她迅速扫视战场，沈砚被两名身手最强的刺客围攻，险象环生；张平以一敌二，怒吼连连，但显然支撑不了多久；陈捕头倚在石边，脸色惨白，连握刀的力气都没有。峭壁上方，至少还有两个黑影在游弋，手中的弩机正冷冷地寻找着再次发射的机会！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对方人数占优，占据地利，又是以逸待劳！
就在此时！
“呜——”
一声低沉、压抑、带着某种奇异节奏的号角声，突然从峡谷入口的方向隐隐传来！那声音古朴苍凉，穿透力极强！
围攻沈砚的一名黑衣刺客动作猛地一滞，惊疑不定地望向号角传来的方向，失声道：“龙武卫的集结号？！”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惊骇，沉闷如雷的铁蹄踏地声由远及近，如同战鼓般敲击在峡谷的岩壁上，震得碎石簌簌落下！一面玄色镶金边的龙纹大旗，率先从峡谷入口的拐角处出现，在晨风中猎猎作响！紧接着，是如林的长槊寒锋，是密集如墙的重甲骑士！为首一将，金盔玄甲，面如寒铁，正是龙武卫大将军陈玄礼！
“龙武卫奉旨缉拿叛逆！放下兵器，违令者格杀勿论！”陈玄礼声如洪钟，在峡谷中滚滚回荡。
“是陈大将军！”张平精神大振，一刀逼退对手，狂喜大喊。
峭壁上方的弩手和扑下的黑衣刺客顿时大乱！他们再凶悍，也绝不敢与天子亲率的龙武卫精锐正面抗衡！为首的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和惊惧，当机立断，发出一声尖锐的唿哨！
残余的刺客如同受惊的乌鸦，不再恋战，纷纷施展轻功，不顾一切地沿着陡峭的岩壁向上攀爬逃窜，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嶙峋的石缝和上方的密林之中。
龙武卫的铁骑如潮水般涌入峡谷，瞬间控制住局面。陈玄礼策马来到沈砚等人面前，锐利的目光扫过他们满身的血污和狼狈。
“沈县令，林姑娘，”陈玄礼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陛下口谕，宣你二人携关键证物，即刻入含凉殿面圣！九殿下…情况有变！”
“九皇子？！”林岚的心猛地一沉，胸口龟甲碎片的灼热感骤然加剧，那股指向含凉殿的牵引变得无比清晰而急迫！
“快走！”沈砚没有丝毫犹豫，翻身上了陈玄礼亲兵让出的战马，又将林岚拉上马背。陈玄礼留下部分士兵护送重伤的陈捕头和协助张平，亲自带着一队精锐铁骑，护送着沈砚和林岚，如同离弦之箭，冲出峡谷，踏上了直通长安城北禁苑的官马道！
含凉殿，这座位于太液池畔、本应清幽避暑的宫殿，此刻却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中。殿门紧闭，守卫森严，所有内侍宫女皆屏息垂首，面无人色。
殿内，气氛更是压抑到了极点。李隆基端坐御榻，面色铁青，眉宇间积郁着雷霆之怒。李林甫侍立在侧，低眉顺眼，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沉和戒备。几位重臣肃立两旁，大气不敢出。
御榻旁，九皇子静静躺在锦榻之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然而，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露在薄被外的脖颈和脸颊皮肤下，隐隐有淡金色的、如同蛛网般细密的纹路在缓慢地浮现、蔓延！那纹路诡异非常，仿佛活物在皮下蠕动，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气。
数名太医围在榻边，额上冷汗涔涔，施针的手都在微微颤抖。银针刺入穴位，竟发出极其细微的“嗤嗤”声，仿佛在灼烧什么！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在殿内弥漫开来。为首的院判声音发颤：“陛下…殿下体内似有一股极阴寒邪祟之气盘踞心脉，与血气纠缠…臣等…臣等束手啊！”
“废物！一群废物！”李隆基猛地一拍御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眼中是惊怒交加的血丝，“朕的瑁儿若有不测，尔等提头来见！”
殿门轰然洞开！
“陛下！臣沈砚、林岚，携铁证觐见！”沈砚沉稳却带着穿透力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闯入的两人身上。沈砚官袍破损，血迹斑斑，形容狼狈却脊背挺直如松。林岚紧随其后，发髻微乱，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亮锐利。他们身上带着战场未散的硝烟与血腥气，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剑，直刺这压抑的殿堂。
李林甫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住沈砚，尤其是他怀中那明显鼓起的一物！一股寒意瞬间爬上他的脊椎。
“沈砚！”李隆基霍然起身，目光如电，“你还有脸来见朕？！通敌叛国、戕害皇嗣的逆臣！来人…”
“陛下且慢！”沈砚声若洪钟，一步踏前，竟生生压下了皇帝的怒喝。他目光沉静地迎着李隆基的怒火，毫无惧色，“臣是否有罪，请陛下看过此物，听过臣与林姑娘带回的真相，再行定夺不迟！”他猛地从怀中掏出那份火漆封缄的密信，高高举起！
“此乃臣在欲置臣等于死地的刺客头目身上搜出！收信之人，正是当朝右相，李林甫！”
“血口喷人！”李林甫脸色剧变，厉声打断，声音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利，“陛下！此乃沈砚构陷老臣的伪证！他…”
沈砚根本不给他辩驳的机会，动作快如闪电！他另一只手已将那枚被布帛包裹的玄圭取出，猛地扯开布帛！那枚幽蓝沉寂的玉圭暴露在殿内所有人的视线中！
就在玄圭现身的刹那！
“嗡——！”
一直静静躺在林岚怀中布囊里的龟甲碎片，猛地爆发出一阵强烈的震颤！一股灼热感瞬间穿透布囊，直抵林岚心口！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
而更令人骇然的是，锦榻上昏迷的九皇子，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转动！皮肤下那些淡金色的诡异纹路如同受到刺激的毒蛇，骤然加速蔓延，色泽也变得刺目！一股比之前浓烈数倍的腥甜邪气瞬间弥漫开来！
“呃…啊…”九皇子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眸，赫然已不再是往日的温润清澈！左眼瞳孔深处，一点细如针尖、却邪异无比的淡金色光芒，正如同苏醒的毒虫，在漆黑的瞳仁里缓缓亮起！那光芒冰冷、混乱，充满了非人的漠然！
“九郎的眼睛！” 杨玉环一直守在榻边，此刻失声尖叫，花容失色，几乎晕厥过去。
“龙睛！”林岚倒吸一口冷气，胸口的灼热与龟甲的震颤达到了顶峰，她指着九皇子那只泛起淡金光芒的左眼，声音因激动和惊骇而微微发颤，“陛下请看！这便是李林甫勾结‘归藏’邪徒，以秘术邪器‘玄圭’之力侵蚀九殿下心神，意图制造‘龙睛’的证据！九殿下如今邪气侵体，命悬一线，皆是此獠所为！”
她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猛地刺向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的李林甫。
“李林甫！这‘玄圭’便是你勾结邪徒的铁证！它在此，九殿下的‘龙睛’在此！你还有何话说？！”
含凉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唯有九皇子痛苦的喘息和皮肤下金色纹路的诡异蠕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细微声响。李隆基死死盯着爱子那只泛起邪异金芒的左眼，又猛地转向李林甫，眼神中的惊怒已化为实质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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