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内,炭火噼啪,药香与残留的池水腥气交织。沈砚强撑着坐起,掌心的焦黑伤口被太医小心敷上解毒生肌的药膏,缠裹起来,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钻心的痛楚。他额上布满细密的冷汗,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中的星子,死死钉在玉册第九幅图卷上——那片守护城池的龟甲碎片。
“守护之地…” 沈砚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洞悉,“龟甲碎片耗尽力量,但其源头尚存!这玉册最后显现的守护之象,绝非随意描绘!它必有所指!找到那源头,或许就能获得真正克制‘归藏’邪力、拔除九殿下体内邪毒的力量!”
高力士捧着玉册的手微微发颤。这非帛非纸的奇异材质触手温凉,其上玄奥的图纹如同活物,散发着古老而沉重的气息。他深吸一口气,将玉册小心翼翼地铺展在案几上,与林岚一同,屏息凝神,调动起所有的智慧和专注,试图从这最后的画面中捕捉蛛丝马迹。
画面极其简练:一片龟甲碎片悬浮于一座山形轮廓之上,散发着温暖的微光。山形巍峨,线条古拙,并无具体特征标识。背景是浩瀚的星空,几颗星辰的位置似乎被刻意点明,闪烁着微芒。
“山…是哪座山?” 林岚眉头紧锁,指尖划过那山形轮廓,“大唐疆域辽阔,名山无数。仅凭这抽象轮廓,无异于大海捞针。”
“星辰!” 沈砚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背景中那几颗被点亮的星辰,“图卷不会无缘无故描绘星象!这必是关键线索!林姑娘,你对星象可有涉猎?”
林岚摇头,现代天文学知识在此刻显得苍白无力。唐代的星官体系、分野学说,对她而言是陌生的领域。
“我亦不精于此道。” 高力士沉声道,眉头深锁,“需速召钦天监博士…”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案几上静静铺展的玉册,第九幅图卷中那片龟甲碎片的位置,毫无征兆地亮起一点极其微弱、却纯粹无比的暖金色光芒!这光芒如同拥有生命,缓缓流淌,竟在龟甲碎片周围勾勒出几条极其细密、相互交织的浅金色纹路!这些纹路极其复杂,绝非天然龟甲所有,反而更像是一种…人为刻画的微型星图!星图中心,一个极其微小、由数点光芒组成的、形如展翅玄鸟的星宿图案,骤然点亮!
与此同时,那山形轮廓的顶端,几个细如蚊足、古朴苍劲的篆字,如同被无形的笔锋刻写,缓缓浮现出来——西岳之巅!
“西岳之巅?!” 林岚失声惊呼!西岳,华山!
“玄鸟星宿…西岳华山!” 沈砚眼中精光爆射,所有线索瞬间贯通!《周礼》有载,星分九州,鹑首(朱雀七宿中的井、鬼二宿)分野,正对应雍州之地!而雍州之镇山,便是西岳华山!那玉册龟甲碎片上亮起的玄鸟星图,正是鹑首分野的核心象征!守护之地,就在华山绝顶!
“华山!玉女峰!” 高力士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与笃定,“自古相传,华山玉女峰乃神女居所,灵气汇聚,多有仙迹!若说这守护之力的源头藏于名山,华山玉女峰,确是最有可能之地!”
目标,终于锁定!华山玉女峰!
然而,一股冰冷的急迫感随即攫住了三人的心脏。偏殿外传来内侍刻意压低却难掩焦急的通传:“高将军!贵妃娘娘遣人来问,九殿下…九殿下心口处的暖意似乎在减弱,皮肤下的金纹…又开始蠕动了!”
龟甲之力,压制即将失效!九皇子命悬一线!
“来不及了!” 林岚脸色煞白,“从长安到华山,快马加鞭也需一日!往返便是两日!九殿下…恐怕撑不到那时!”
沈砚猛地攥紧受伤的右手,剧痛让他额角青筋跳动,眼神却更加锐利如刀:“必须即刻启程!分秒必争!高公,烦请速备快马,挑选最精锐可靠的人手随行!另请太医随行,携带最好的吊命参汤和压制邪气的药物,沿途不惜一切代价维持九殿下生机!我们…在路上争取时间!”
“好!” 高力士再无犹豫,霍然起身,“老奴亲自安排!马匹、人手、药物,半个时辰内备妥!沈县令,林姑娘,你们速做准备!老奴即刻去禀明陛下!”
半个时辰后。含凉殿外,气氛凝重肃杀。三辆特制的、铺着厚厚锦垫、力求平稳的马车已备好,拉车的皆是百里挑一的河西健马。数十名精悍的龙武卫骑兵整装待发,铠甲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高力士亲自挑选的几名心腹太医,带着沉重的药箱,面色凝重地登上第二辆马车。九皇子李瑁被小心翼翼地用锦被包裹,安置在第一辆最宽敞的马车中,杨玉环不顾劝阻,执意随行照料,泪痕未干的脸上写满决绝。
沈砚与林岚翻身上马。沈砚右手裹着厚厚的纱布,动作有些僵硬,但脊背挺直。林岚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坚定。高力士并未骑马,他需留在中枢调度,震慑宵小。他走到沈砚马前,将一个沉甸甸的锦囊塞入沈砚手中,声音压得极低:“沈县令,此乃老奴手书,并调兵鱼符。若遇阻拦,可凭此物,调动沿途驿站守军及华州府兵!务必…将九殿下安然带回!” 他的眼神,沉重如山。
“高公放心!沈某必竭尽所能!” 沈砚重重点头,将锦囊贴身藏好。
“出发!” 随着龙武卫统领一声令下,车队在精锐骑兵的护卫下,如同离弦之箭,冲出禁苑宫门,朝着长安城东的春明门疾驰而去!马蹄踏碎清晨的宁静,扬起一路烟尘。
然而,就在车队刚出春明门不久,一骑快马如飞般从后方追来!马上骑士高举一面杏黄小旗,正是传递紧急诏命的“堂帖”信使!
“陛下有旨!宣沈砚、林岚即刻折返含凉殿见驾!不得延误!” 信使的声音在官道上远远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车队猛地一滞!护卫的龙武卫骑兵面面相觑,勒住马缰。
沈砚和林岚心头猛地一沉!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皇帝在此时召见,显然是李林甫的残余势力或对“邪术”心存疑虑的重臣进言,意图阻挠他们前往华山!
“怎么办?” 林岚看向沈砚,眼中充满焦急。
沈砚目光扫过前方通往华山的官道,又回头望向巍峨的长安城楼,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色。九殿下在车上气息奄奄,龟甲压制随时崩溃,华山的守护之力是唯一的希望!此刻折返,无异于宣判九皇子死刑!更可能落入政敌精心编织的罗网,前功尽弃!
“九殿下危在旦夕,圣命虽重,但救人性命,刻不容缓!” 沈砚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他猛地一扬马鞭,指向东方,“继续前进!一切后果,由沈某一力承担!驾!”
龙武卫统领陈玄礼眼中闪过一丝敬佩,毫不犹豫地拔刀前指:“护卫车队!全速前进!拦路者,以谋逆论处!”
护卫骑兵轰然应诺,刀枪出鞘,寒光闪耀!车队再次启动,速度更快,如同钢铁洪流,毫不迟疑地迎着那追来的信使,冲过了春明门外的岔路口,将“堂帖”信使和那代表着至高皇权的命令,决绝地抛在了身后扬起的滚滚烟尘之中!
含凉殿。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李隆基端坐御榻,面沉如水,眉宇间积郁着雷霆之怒。殿下,除了高力士垂手肃立,还有数位身着紫袍、面色或凝重或愤慨的重臣。为首的正是御史大夫张均,李林甫的姻亲兼铁杆党羽,此刻正一脸义愤填膺。
“陛下!沈砚、林岚抗旨不遵,挟持九殿下擅自离京,此乃形同谋逆!那华山寻药之说,更是荒诞不经!九殿下分明是被那妖女的‘邪术’所害,此二人定是畏罪潜逃,或欲以九殿下为质,行不可告人之事!请陛下速发海捕文书,命沿途州县拦截擒拿!” 张均声音激昂,叩首力谏。
“张大夫此言差矣!” 高力士适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九殿下邪气攻心,太医束手,命悬一线!沈县令与林姑娘冒死从太液池底寻得玉册图卷,方知华山或有解救之法!此乃九殿下唯一生机!事急从权,抗旨之罪,乃为救殿下性命!若依张大夫之言,拦截擒拿,延误救治,致使殿下有失,这责任,张大夫可担待得起?还是说…张大夫本就盼着九殿下…” 高力士的话没有说完,但冰冷的眼神如同实质的刀锋,刺向张均。
张均脸色瞬间煞白:“高将军!你…你血口喷人!下官对陛下、对殿下忠心耿耿…”
“忠心?” 一个清朗却带着无尽疲惫与威压的声音打断了他。殿门处,沈砚和林岚风尘仆仆,疾步而入!他们并未更换朝服,身上还带着奔波的风尘和池水的湿冷气息。沈砚右手裹着纱布,血迹隐隐渗出。林岚发髻微乱,脸色苍白如纸,但两人的眼神都如同淬火的精钢,坚定而无畏!
“沈砚!林岚!尔等竟敢抗旨回京?!” 张均如同抓住了把柄,厉声喝道。
“张大夫!” 沈砚一步踏前,目光如电,直刺张均,声音如同惊雷在殿中炸响,“本官与林姑娘星夜兼程赶回,非为抗旨,正是要向陛下禀明关乎九殿下生死、关乎社稷安危的惊天真相!至于抗旨之罪,待救下九殿下,沈某自当领受!但现在,谁若再敢阻挠救治殿下,便是居心叵测,其心可诛!”
他气势如虹,带着刚从生死边缘搏杀而回的凛冽杀气和为救皇嗣甘担天责的无畏气概,竟将张均等人震慑得一时失语!
“陛下!” 沈砚不再理会张均,转向御座上的李隆基,深深一揖,随即高举手中那份由高力士转交、浸染了池水却依旧清晰的玉册图卷副本(高力士早有准备)!同时,林岚也双手捧出了那个内衬铅皮、隔绝了邪气的特制铜盒!
“此乃臣与林姑娘九死一生,于太液池底归藏邪窟之中寻得之玉册图卷副本!其上清晰记载‘归藏’邪力之起源、分裂与被李林甫及其党羽发掘滥用之滔天罪行!更揭示了九殿下‘龙睛’之祸的真正根源!” 沈砚的声音铿锵有力,字字如铁锤砸落。
他展开图卷副本,指向那分裂的符号、崩毁的祭坛、血腥的仪式、金色的瞳孔…尤其是最后那守护城池的龟甲碎片,以及其上亮起的玄鸟星图与“西岳之巅”四个古篆!
“陛下请看!这玉册最后所示,守护之力源头,便在西岳华山之巅!此乃九殿下体内邪气唯一克星!亦是根绝‘归藏’遗祸之关键!” 沈砚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火焰,“臣与林姑娘抗旨离京,只为抢在龟甲压制之力耗尽前,为九殿下搏得一线生机!此心此志,天地可鉴!若陛下仍疑臣等有异心,臣愿即刻自刎于殿前,以血明志!只求陛下速遣精兵,护送九殿下及臣等前往华山玉女峰!迟则…殿下性命危矣!”
沈砚说完,猛地拔出腰间佩刀,横于颈前!锋利的刀刃在殿内烛光下闪烁着刺骨的寒芒!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刚烈决绝的一幕惊呆了!
林岚也上前一步,打开手中铜盒,露出里面那块被药布层层包裹、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红骨片:“陛下!此物便是池底邪窟核心,那‘归藏’邪力侵蚀之源!其上符号,便是李林甫一党所膜拜之图腾!龟甲之力已为压制此物耗尽!若无华山守护之力,此邪物一旦失控,不仅九殿下,恐整个长安都将面临滔天邪祸!臣女愿以性命担保,华山之行,势在必行!”
铜盒开启的瞬间,那股被铅皮隔绝了大半却依旧令人心悸的邪异气息弥漫开来,配合着玉册图卷那无声却惊心动魄的控诉,以及沈砚横刀颈前的决绝,形成了一股无可辩驳、撼动心魄的力量!
李隆基死死盯着沈砚颈前的刀锋,又看向玉册上那守护的龟甲和“西岳之巅”的字样,再感受着铜盒中那令人灵魂战栗的邪物气息,最后,目光落在沈砚和林岚那满身风尘、伤痕累累却依旧挺直的脊梁上…这位历经风浪的帝王,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最终,所有的疑虑、愤怒、帝王权术的权衡,都被一个父亲对爱子生死的巨大恐惧和对这超越认知的邪祸的忌惮彻底压垮!
“当啷!” 沈砚手中的刀被李隆基猛地掷出的玉镇纸击落在地!
“传朕旨意!” 李隆基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嘶哑的决断,响彻含凉殿,“命龙武卫大将军陈玄礼,亲率五百精锐铁骑,护送九皇子銮驾,并沈砚、林岚,即刻启程,奔赴华山玉女峰!沿途州县,全力配合,不得有误!遇有阻拦,格杀勿论!”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刀,扫过殿下噤若寒蝉的群臣,最后落在沈砚和林岚身上,一字一句,重若千钧:“沈砚,林岚!朕将瑁儿的性命,托付于你二人!若华山寻得解药,救回瑁儿,前罪尽赦,朕不吝封侯之赏!若瑁儿有失…” 他眼中寒光一闪,未尽之言,杀机凛然!
“臣(臣女)万死不辞!” 沈砚和林岚重重叩首,心中巨石落地,随即又被更沉重的责任填满。
“启程!” 随着李隆基一声令下,刚刚返回的銮驾再次启动,在更加庞大的龙武卫铁骑护卫下,如同一条钢铁巨龙,再次冲出含凉殿,冲出长安城,朝着西岳华山的方向,踏上了与死神赛跑的征途!残阳如血,染红了天际,也染红了这条充满未知与凶险的救赎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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