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西值房临时检验间内，空气仿佛凝固的铅块，唯有金箔上那片刺目的乌黑和残留的微弱灼热，无声地昭示着“焚髓”（雷公藤）剧毒的狞恶。沈砚依旧昏迷在椅中，脸色灰败，气息微弱，但眉宇间那紧锁的沟壑似乎因林岚在他耳畔的低语而稍稍舒展了一分。孙神医捻着胡须，浑浊的老眼紧盯着那片变黑的金箔，口中喃喃着“天意”、“奇验”，犹自沉浸在古法重现的震撼之中。
赵虎则死死盯着林岚手中那本粗糙的图谱册子，目光灼灼，如同盯住了猎物的猛虎：“林仵作！这‘三叶竹’标记！还有这图谱！老钱那死鬼肯定画不出来！必是幕后黑手给他的！咱们顺着这标记查！挖地三尺，也要把这狗日的挖出来！”
“标记要查，图谱来源也要查。但眼下……”林岚放下图谱，目光重新投向琉璃碟中那些沉寂的灰黑色颗粒，眼神锐利如刀，“还有更重要的一步！我们推断凶手将毒粉撒在墨块上，研磨时遇水遇热瞬间释放毒气致人死亡。这推断虽合情合理，有图谱佐证，有金箔验毒，但……还缺最后一环！”
“缺什么？”赵虎急问。
“缺一个……活生生的证明！”林岚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证明这毒粉，在与墨汁混合研磨、产生微热的瞬间，确实能释放出足以致命的毒气！唯有如此，才能彻底堵住悠悠众口，让真相无可辩驳！才能……”她看了一眼昏迷的沈砚，“让大人醒来时，看到最坚实的证据！”
孙神医闻言，脸色微变：“林姑娘……你是要……用活物试毒？”
“是！”林岚斩钉截铁，“必须如此！而且要尽可能还原案发现场的情景！我需要一只活鸟，一方干净的砚台，一块松烟墨，一点清水，还有……这点珍贵的毒粉！”
赵虎倒吸一口凉气，看着林岚眼中那份近乎冷酷的坚定，又看看碟中那点恶毒的颗粒，重重一点头：“好！我去弄！” 他转身冲出值房，很快便提着一个吱吱乱叫的小竹笼回来，里面是两只扑腾着翅膀的麻雀。
检验间内的气氛瞬间凝重到了极点。孙神医默默取出几片新的金箔备用。林岚则迅速准备工具：一方干净的青石砚，一块新墨，一小碗清晨收集的无根雨水，一根干净的研磨棒。她用小镊子极其小心地从琉璃碟中夹出两粒最完整的灰黑色毒物结晶，置于一张干净的白纸上。
“赵捕头，取一只鸟。”林岚的声音异常平静。
赵虎咬咬牙，伸手从笼中抓出一只麻雀。小鸟在他蒲扇般的大手中惊恐地挣扎鸣叫。
林岚用研磨棒的一头，小心地蘸取了一丁点清水，轻轻点在砚台凹槽中心。然后，她用镊子夹起一粒毒物结晶，精准地放在那滴水珠旁边。接着，她拿起那块新墨，用研磨棒沾了极少量的水，开始在那粒结晶旁边，极其缓慢、轻柔地研磨起来。动作模拟着举子研磨墨汁时的力度和摩擦。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孙神医屏住了呼吸。赵虎抓着麻雀的手微微颤抖。
研磨持续了约十息。
起初，毫无异状。只有墨块与砚台摩擦的细微沙沙声。
突然！
就在研磨棒再次压过那粒灰黑色结晶附近时！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只见那粒结晶周围的湿润区域，瞬间涌起无数细密如针尖的气泡！一股虽然微弱、却异常尖锐熟悉的辛辣气味，猛地扩散开来！
“放鸟！”林岚低喝！
赵虎立刻将手中的麻雀凑近砚台上方，距离不过半尺！
那麻雀被突如其来的辛辣气味刺激，发出一声凄厉的尖鸣，疯狂地扑腾挣扎！
然而，仅仅挣扎了不到三息！
它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脖颈！小小的眼睛瞬间瞪圆，瞳孔急剧放大！紧接着，一丝暗红的血线，竟从它的鼻孔和嘴角缓缓渗出！
“扑通！”一声轻响。
麻雀从赵虎僵硬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小小的身体抽搐了两下，便彻底不动了！双眼圆睁，凝固着极致的惊恐！死状……竟与贡院号房中的举子……如出一辙！
死寂！
检验间内死一般寂静！
只有另一只笼中麻雀惊恐的扑腾声，以及众人粗重的呼吸！
赵虎看着地上瞬间毙命的小鸟，又看看砚台上那仍在微微“沸腾”释放气泡的毒物结晶，脸色煞白，额头青筋暴起，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他娘的……好……好毒！”
孙神医踉跄一步，扶住桌案，看着那小鸟七窍渗血的惨状，老泪纵横：“造孽……造孽啊！焚髓之毒……竟烈至此！瞬息夺命……形同……天罚！”
林岚却异常冷静。她迅速用镊子夹起另一粒毒物结晶，置于一片新的金箔上，滴上无根水。
滋……
金箔瞬间变黑！灼热感清晰传来！
“是雷公藤！确认无误！”林岚的声音冰冷如铁。
“但……还不够！”林岚的目光投向最后一只在笼中惊恐乱撞的麻雀，以及那方砚台，“刚才只是模拟了毒粉暴露在湿润空气中、近距离吸入的效果。凶手的手段更隐蔽——毒粉是被混在墨块上，包裹在墨汁胶质中研磨的！这层包裹，是否会延缓或减弱毒气的释放？我们需要……更精确的模拟！”
她拿起那块刚研磨过、沾染了微量毒粉的新墨，用小刀极其小心地从磨口处刮下一点湿润的、混合着墨粉和微量毒物的糊状物，置于砚台另一处干净的位置。然后，她再次拿起研磨棒，沾了少量清水，开始在这团糊状物上用力研磨！这一次，是真正的、如同举子研磨墨汁的动作！
墨粉与水混合，在研磨棒的压力下摩擦生热。
几息之后！
异变再起！
那团混合着毒物的墨糊，并未像之前结晶那样剧烈“沸腾”，但研磨棒压过之处，却开始缓慢而持续地释放出一缕缕极其淡薄的、带着辛辣气的灰白色烟雾！烟雾袅袅上升，虽然稀薄，却带着致命的杀机！
“放！”林岚低喝。
赵虎深吸一口气，将笼中最后一只惊恐万状的麻雀抓出，凑近那缕上升的灰白烟雾，距离约一尺（模拟号房空间内相对扩散的浓度）。
麻雀被烟雾笼罩，起初只是不安地鸣叫、扑腾。
但仅仅过了十几息！
它的动作明显变得迟缓！呼吸急促！小小的胸脯剧烈起伏！
又过了不到十息！
它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身体剧烈抽搐！眼鼻口处，赫然也有暗红的血丝渗出！挣扎了几下，便瘫软在赵虎手中，气绝身亡！死状同样惨烈，只是过程比前一只稍慢了几息！
“看到了吗？！”林岚的声音带着洞穿一切的力量，在死寂的检验间里回荡，“毒粉混入墨中研磨！摩擦生热！毒气释放！虽因包裹而稍缓，但在这封闭狭小的号房内，浓度足以致命！无需直接接触！吸入……即死！这就是张子谦、吴明轩真正的死因！非是鬼神之力！乃是这方寸砚台之中……精心炮制的毒杀！”
赵虎看着手中第二只七窍渗血的小鸟尸体，又看看砚台上那缕渐渐消散的、如同恶魔吐息般的灰白毒烟，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猛地抬头，眼中是彻底焚尽的愤怒和杀意：“狗日的！好狠毒的手段！老子抓到他，非把他千刀万剐不可！”
孙神医则看着那两具小小的尸体，老泪纵横，对着昏迷的沈砚哽咽道：“大人……真相……真相大白了！是毒！是人为的毒啊！”
林岚没有沉浸在愤怒和悲伤中。她迅速清理了实验现场，小心地收起残留的毒物和金箔。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本摊开的图谱册子上，落在了那个细颈瓷瓶的“三叶竹”标记上。活体试毒，已经完成了对毒理机制的终极验证。现在，是时候沿着这图谱的线索，去揪出那藏在幕后的黑手了！
她走到沈砚身边，俯下身，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地说道：
“大人，毒理已证，铁案如山。笔仙之谣，可休矣。”
“现在，该去会会那……‘三叶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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