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松烟阁”的名号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长安县衙激荡起无声的巨浪。二堂内,烛火通明,映照着沈砚苍白如纸、却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脸。他裹着厚裘斜靠在圈椅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滞涩,胸前衣襟上的黑血印记刺目惊心。右臂的麻痹感如同冰冷的锁链,但他那只完好的左手,指节却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正死死按在桌案上那本连夜誊抄的《松烟阁秘要》节略上——这是通过特殊渠道,以加急密信从苏州府快马送来的初步回文。
林岚站在一旁,同样面有倦色,眼中却燃烧着专注的火焰。她快速翻阅着另一份卷宗,那是动用长安所有暗线,紧急搜集的关于“松烟阁”在长安分销及关联商户的信息。
“‘松烟阁’,苏州文房魁首,世代经营,尤以毫颖精绝、竹工奇巧闻名江南。”沈砚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其主脉在苏州,长安并无直营分号。然,其顶级珍品,尤其是需‘燕尾隐榫’这等绝技修复改制的古笔名器,皆由……长安‘墨林轩’独家承销!墨林轩东主,乃苏州巨贾周氏姻亲!”
他的指尖重重戳在“墨林轩”三个字上:“所有需动用‘燕尾隐榫’之笔,皆由松烟阁专人护送至长安墨林轩。墨林轩不经手修复过程,只负责接收成品,并……仅售予其核心名录上的顶级贵客!此名录,乃墨林轩绝密,非东主亲信不得见!”
“绝密名录……”林岚眉头紧锁,“这意味着,拿到那支笔的人,不仅是财力雄厚的巨富,更是墨林轩核心圈层的贵宾!身份必然非同小可!”
“不错!”沈砚眼中寒芒更盛,“苏州府初步密查回报,近三年内,松烟阁动用‘燕尾隐榫’修复或改制的笔,仅得七支!其中三支留于江南本地显贵之手。流入长安者……四支!”他染血的目光扫过林岚,“这四支笔的最终归属,墨林轩的名录……就是指向‘三叶竹’杀手的生死簿!”
“报——!”崔主簿几乎是跌撞着冲进二堂,脸色煞白,声音带着极度的惊惶,“大人!不好了!派去暗中盯守墨林轩的两组弟兄……失联了!”
“什么?!”沈砚猛地挺直身体,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栽倒,被林岚一把扶住。
“何时失联?具体位置!”沈砚的声音嘶哑如裂帛。
“按您吩咐,一组在墨林轩正门斜对面的茶楼二楼雅间,一组在后巷杂货铺伪装蹲守。约定每半个时辰用暗号联络一次。可……可两刻钟前,后巷组失去回应!正门组赶去查看……发现……发现杂货铺内一片狼藉,有打斗痕迹,血迹……弟兄们……全都不见了!正门组不敢妄动,立刻回报!”崔主簿的声音带着哭腔。
“杀人灭口!清理眼线!”林岚倒吸一口凉气,眼中怒火翻腾,“他们察觉了!动作好快!”
沈砚的拳头重重砸在桌案上,牵动内伤,又是一阵剧咳,黑血溢出嘴角。他眼中是翻江倒海般的惊怒!对方不仅凶残,而且耳目极其灵通!官府刚锁定墨林轩,盯梢的暗桩就被瞬间拔除!这绝不仅仅是墨林轩自己的力量!背后……必有官场或更深层级的庇护!
“好!好得很!”沈砚染血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刺骨的弧度,眼中是孤注一掷的决绝,“既然暗的不行……那就来明的!传令!”
“在!”门口肃立的衙役齐声应诺。
“点齐所有能调动的人手!持我手令!立刻包围墨林轩!前门后巷,所有出口,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所有在店内之人,无论主顾伙计,一律暂扣!搜!给我搜遍墨林轩每一寸地方!尤其是账房、密室、东主内室!所有账册、名录、往来书信,片纸不留,全部封存带回!”沈砚的声音带着雷霆万钧之力,不容置疑。
“大人!这……这是要明着抄店啊!”崔主簿吓得脸无人色,“墨林轩背景深厚,周氏姻亲……万一……”
“没有万一!”沈砚厉声打断,目光如刀,“贡院三命!官差喋血!幕后黑手就在眼前!管他什么周氏吴氏!天塌下来,沈某顶着!去办!”
“遵命!”衙役们被沈砚的煞气所激,轰然应诺,转身如狼似虎般冲出。
“岚儿!”沈砚转向林岚,语速极快,“你带几个最精干、心细的弟兄,立刻去查墨林轩东主在长安的所有别院、仓库、甚至相好的外宅!尤其是今日墨林轩出事之后,他可能转移或销毁名录的去处!我怀疑……真正的核心名录,未必会放在店里!”
“明白!”林岚毫不迟疑,抓起佩刀转身就走。
二堂内只剩下沈砚粗重的喘息和崔主簿惊魂未定的抽气声。窗外天色阴沉,如同巨大的铅块压在长安城上空。一场毫无遮掩的正面冲突,已然爆发!墨林轩,成了风暴的中心!
墨林轩内
当沈砚强撑病体,在衙役搀扶下踏入墨林轩时,店内已是一片狼藉与肃杀。名贵的紫檀博古架被推倒,散落的湖笔徽墨、端砚澄泥如同垃圾般滚落一地。十几个伙计和几名衣着华贵的客人被衙役们持刀逼在角落,瑟瑟发抖,面无人色。掌柜的瘫坐在太师椅上,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却强作镇定。
“沈……沈大人!您……您这是何意?我墨林轩一向奉公守法……”掌柜的声音发颤。
沈砚看也不看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满室狼藉:“搜到什么?”
一名负责搜查的捕头快步上前,手中捧着一摞厚厚的账册和几封书信:“大人!账房密室已破开!搜出历年总账、分账、货品进出簿!还有……一些与苏州松烟阁的密信!”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沮丧,“但是……并未发现您说的那份……核心贵客名录!”
掌柜的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侥幸。
沈砚并不意外,他走到掌柜面前,居高临下,目光如冰锥直刺对方眼底:“贵客名录。记录近三年所有购入‘燕尾隐榫’珍笔之人的那份。交出来。”
“什……什么名录?大人明鉴!小的……小的从未听说过啊!”掌柜的矢口否认,眼神闪烁。
“从未听说?”沈砚染血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燕尾隐榫’,松烟阁独门绝技,三年仅出七支,长安得四。如此稀世珍品,墨林轩竟无专门名录记录其流向?掌柜的,你是觉得本官……好糊弄?!”最后一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威压!
掌柜的身体一颤,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兀自强辩:“大人……那……那等珍品,皆是东家亲自经手,小的……小的确实不知详情啊!名录……名录或许在东家私宅……”
“报——!”一个衙役浑身湿透,泥浆裹腿,如同泥猴般从外面狂奔进来,脸上却带着狂喜!“大人!林姑娘!林姑娘在城南永兴坊,周家一处偏僻货栈的后墙狗洞里……找到了这个!”他双手高高举起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沾满污泥的小铁盒!
林岚紧随其后冲入,虽然也是一身泥泞,但眼神亮得惊人:“大人!货栈守卫森严,我们进不去!但我发现其后巷常有野狗刨食,便试着在几处狗洞翻找!果然!这盒子被深埋在一处狗洞内侧的烂泥里!还新鲜!定是今日匆忙埋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不起眼的铁盒上!
沈砚一把接过铁盒,不顾污秽,用力掰开那简易的铜扣。里面没有水浸,只有一本薄薄的、用上好宣纸订成的小册子!封皮无字,翻开第一页,赫然写着几个娟秀却透着金戈之气的字——《松烟秘客录》!
沈砚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迅速翻动册页!
册页上,工整地记录着时间、笔的形制特征(隐晦提及修复工艺如“燕尾续竹”、“天工补缺”等暗语)、成交金额,以及……购买者的代号或化名!
“开元二十二年春,‘湘妃泪’残管一支,燕尾续竹,纹合天成。纹银八百两。购者:‘石湖居士’。”
“开元二十二年秋,‘紫玉光’断首,天工补缺,焕然如新。纹银一千二百两。购者:‘东山樵’。”
“开元二十三年冬……”沈砚的目光死死钉在第三条记录上!
“开元二十三年冬,‘青筠’旧杆,中空微裂,施隐榫于三寸下,浑若未损。纹银六百两。购者:‘渭水闲人’!”
记录旁,还用小字备注了交货时间和经手人:腊月十八,周福(墨林轩大管事)。
“青筠旧杆……中空微裂……施隐榫于三寸下……”沈砚的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颤抖,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实质般射向那面如死灰的掌柜,“这支笔的形制、修复位置……与我们在染坊郑文昌身上搜到的那支……一模一样!”
他举起那本薄薄的名录,如同举起斩妖除魔的利剑,声音响彻死寂的墨林轩:
“‘渭水闲人’!找到这个‘渭水闲人’!他就是那支笔的主人!就是染坊接头的‘三叶竹’杀手!就是贡院血案、染坊灭口、官差喋血的……元凶巨恶!”
名录在握,凶名已显!
长安城阴霾的天空下,一张无形的大网,终于牢牢锁定了那潜藏在“渭水闲人”化名之后的……真正索命阎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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