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萨保瘫在冰冷的地砖上,如同一滩融化的油脂,脸上交织着恐惧、绝望和一丝抓住救命稻草的疯狂。沈砚那句“留一线生机”如同地狱里的微光,让他爆发出求生的本能。
“我说!明府!林娘子!我全都说!”他涕泪横流,语速快得像倒豆子,“高公公…高全!他…他平时在宫里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公务,极少与人深交!但…但小老儿知道!他有个心腹小太监,叫小顺子!专门替他跑腿传话,处理一些…一些不方便亲自出面的事!每次与小老儿交易,都是这小顺子先来递暗号!还有…尚药局有个姓王的掌药太监,跟高全走得很近!高全盗取的那些珍稀药材,很多都是经这王太监的手做账抹平的!另外…胡商那边…除了小老儿,他好像…好像还跟‘金驼帮’的安萨保有过接触!那安萨保专做西域和波斯那边的偏门生意,路子更野!但具体他们有没有交易,小老儿真不知道啊!”
他喘着粗气,努力回忆着:“高全死前…死前那几天,小老儿最后一次去给他‘孝敬’(指送钱封口)…他…他好像特别焦躁!在房里不停地踱步,嘴里还念叨着什么…‘索罗斯那个蠢货’、‘尾巴没扫干净’、‘上面催得太急’…对了!他还反复看自己左手的小指指甲!那指甲好像…好像有点发青!小老儿当时还以为是沾了什么脏东西,没敢多问…现在想来…现在想来…”
康萨保的话,如同破碎的拼图,一块块印证着高全的罪行和其背后的巨大阴影!小顺子、王太监、金驼帮安萨保…一条条新的线索脉络瞬间在沈砚脑中清晰起来!更重要的是,高全死前的异常状态——焦躁、提及索罗斯和“上面”、指甲发青!这绝非偶然!
“好!康萨保,算你识相!”沈砚眼中寒光暴涨,当机立断,“来人!将康萨保严加看管!没有本官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另外,立刻派人秘密缉拿内侍省小太监小顺子、尚药局掌药太监王有福!还有,盯死西市金驼帮萨保安禄山!若有异动,即刻拿下!”
命令如同疾风骤雨般传达下去。大理寺的精干力量如同绷紧的弓弦,瞬间被激发,无声而迅猛地扑向各自的目标。沈砚心中激荡,高全虽死,但其党羽和关联人证尚在!只要抓住其中一个,便能撕开更大的口子!他猛地转身,看向林岚,眼中燃烧着破局的锐芒:“岚儿,随我去高全的‘暴毙’现场!我要亲自看看,这位‘突发急病’的副都知,到底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
内侍省位于宫城西北角,高全作为副都知,拥有单独的一个小院。院门口已有两名大理寺的吏员把守,见到沈砚和林岚,立刻躬身行礼,脸色凝重:“大人,林仵作,现场保持原状,无人进出。”
沈砚点头,与林岚一同踏入小院。院内陈设简单,透着一种宦官居所特有的清冷和刻板。推开高全卧房的门,一股混合着劣质熏香、药味和淡淡排泄物气味的怪异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不大,陈设也简单。高全的尸体仰面躺在靠窗的矮榻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白布。一个打翻的小药瓶滚落在榻边。榻前的小几上,还放着一碗喝了一半、早已凉透的褐色汤药。一切都符合“突发心悸,服药不及猝死”的初步判断。
“发现时便是如此?”沈砚沉声问看守的吏员。
“回大人,是。据同院的小太监说,昨夜还听到高公公房里有咳嗽声,今晨送热水时叫门不应,撞开门便发现人已经僵了。仵作初步验过,体表无外伤,口鼻无异物,符合心疾猝死之状。”
沈砚的目光如同鹰隼,缓缓扫过整个房间:床榻、小几、药碗、打翻的药瓶、紧闭的窗户、门栓…最后,落在榻上那具覆盖着白布的尸体上。“岚儿。”
无需多言,林岚已戴上特制的细葛手套,清冷的眸子瞬间进入绝对专注的状态。她首先仔细检查了门栓和窗户,确认都是从内部闩好,并无强行闯入的痕迹。接着,她走到矮榻边,轻轻掀开了覆盖尸体的白布。
高全的尸体已经出现明显的尸僵和尸斑。他穿着白色的中衣,面容扭曲,双眼圆睁,瞳孔散大,口唇微张,残留着痛苦和惊骇的表情。嘴唇和指甲床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紫色。
林岚的动作极其细致。她先是用指尖轻轻按压尸体的皮肤,感受尸僵的程度和尸斑的指压褪色情况,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大约在昨夜子时前后。接着,她仔细检查了尸体的头面部、颈部、胸腹部,确认体表确实无明显外伤、勒痕或针孔。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高全的双手上。那双手枯瘦,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干净,透着一股太监特有的阴柔感。林岚拿起他的左手,凑近眼前,在透过窗纸的朦胧光线下,用一枚小巧的银质探针,极其仔细地逐一检查每一片指甲的缝隙和边缘。
突然,她的动作停在了左手小指的指甲内侧!那里,在指甲与甲床连接处的缝隙里,似乎沾着一点极其微小的、颜色略深的污渍!若非她法医的敏锐和放大镜般的专注力,几乎无法察觉!
“取我的‘显迹粉’和‘吸污纸’来。”林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吏员立刻递上一个特制的小瓷瓶和一叠裁剪得极小的、吸水性极强的桑皮纸。
林岚用银质小镊子,极其轻柔地将一点近乎透明的、细腻如烟尘的白色粉末(石膏粉与滑石粉混合)均匀洒在高全小指的指甲表面及缝隙处。粉末落下,大部分滑落,但指甲缝隙里那点污渍所在的位置,却吸附了稍多一些的粉末,微微显现出一点轮廓。
接着,她取出一小片吸污桑皮纸,用蒸馏水微微润湿一角,极其小心地、如同蜻蜓点水般,轻轻点按在那吸附了粉末的污渍处!动作精准而轻柔,确保只吸取目标物,不破坏指甲本身。
完成这如同绣花般精细的操作后,林岚将那片吸附了可疑物质的桑皮纸片,放入一个特制的、内壁光滑的琉璃浅碟中。然后,她取过另一个小玉瓶,里面是近乎无色的澄清液体(硝酸银溶液)。她用银针蘸取了一丁点液体,极其谨慎地滴落在桑皮纸片上的污渍处。
就在液体与污渍接触的瞬间——
琉璃碟中,那片微小的污渍周围,骤然泛起了一圈极其诡异的、妖艳的蓝绿色荧光!在略显昏暗的室内,如同鬼火般刺眼夺目!
“果然!”林岚倒吸一口凉气,清冷的眸子瞬间锐利如刀锋!
“是什么?!”沈砚一步抢到近前,盯着那妖异的荧光,心猛地沉了下去。
“钩吻碱!”林岚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法医特有的冰冷穿透力,“一种提取自剧毒植物‘钩吻’(断肠草)根茎的神经毒素!毒性猛烈,发作极快!微量即可引起剧烈腹痛、呕吐、抽搐、心律失常,最终导致呼吸麻痹和心脏骤停!其症状,与严重的心肌梗死或突发性心绞痛猝死,极其相似!若非指甲缝里这残留的微量毒素遇到硝酸银显现出特殊荧光,几乎无法察觉!”
她指着高全扭曲痛苦的面容和暗紫色的口唇指甲:“看他的死状!剧烈腹痛引起的肌肉痉挛扭曲了面容,心脏骤停和窒息导致了口唇指甲发绀!这一切,都完美符合钩吻碱中毒的表征!根本不是什么‘突发心疾’!” 她的目光如冰,扫过那打翻的药瓶和半碗凉掉的汤药,“凶手极其狡猾!他(或她)很可能是在高全服药时或服药后不久,利用某种极其隐蔽的方式(如涂抹在药碗边缘、药瓶口,甚至直接下在药汤里),让高全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摄入了剧毒!高全毒发痛苦挣扎,打翻了药瓶,却根本来不及呼救或挣扎到门边,便迅速毙命!现场,被精心伪装成了自然猝死!”
“灭口!”沈砚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胸腔中的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好狠毒!好利落的手段!就在我们即将抓住高全尾巴的前夜!就在我们准备传讯他的当口!他们…他们竟然抢先一步,在我们眼皮底下,把这最关键的人证给抹掉了!”
房间内一片死寂。吏员们噤若寒蝉。琉璃碟中那点妖异的蓝绿色荧光,如同嘲讽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们。刚刚从康萨保口中撬出的线索——小顺子、王太监、安萨保——此刻显得如此脆弱。凶手能在守卫森严的内侍省,以如此隐秘毒辣的方式灭掉高全的口,其能量和手段,令人不寒而栗!他们完全有能力,也有动机,让其他知情人同样“意外”消失!
“线索…又断了…”林岚看着琉璃碟中的荧光,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沉重。高全的死,像一把冰冷的剪刀,将刚刚理出一点头绪的线,再次狠狠剪断。那张刚刚浮出水面的、由宫廷内宦、胡商巨贾和归藏残党交织成的巨网,瞬间又隐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沈砚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翻涌着不甘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他死死盯着高全那张扭曲惊骇的死人脸,仿佛要从中榨取出最后的秘密。片刻的死寂后,他猛地转身,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断?没那么容易!高全死了,毒还在!这‘钩吻碱’绝非寻常之物!查!给本官彻查!长安城内,谁能弄到如此精纯的钩吻碱?谁能将它无声无息地带入宫禁?下到高全的药里?从这毒药的源头,给本官挖!就算把长安城翻过来,也要把这只藏在深宫里的毒手,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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