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偏殿内，帝王的震怒如同实质的雷霆，尚在梁柱间隐隐回荡。高仙芝那份字字泣血的急报帛书，如同一块浸透了西域沙尘与鲜血的巨石，沉沉压在每个人心头。兵部尚书与枢密使的争论声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砚与林岚身上，等待着他们抽丝剥茧的洞见。
沈砚没有立刻开口，他再次拿起那份帛书，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反复刮削着每一个字句。林岚则走到巨大的西域疆域图前，指尖在“魔鬼城”、“流沙海”、“铁门关外”、“黑石滩”、“鹰愁涧”这五处猩红的遇袭标记上缓缓滑过，清冷的眸子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陛下，诸位大人，”沈砚终于放下帛书，声音沉稳而清晰，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穿透力，“高将军急报，字字惊心。然欲破此局，必先洞悉其獠牙之下的真身。臣与林奉御，观此劫案，其形其质，处处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熟悉感！”
林岚的指尖停在于阗北“流沙海”的标记上，接口道，声音如同冰泉击石：
“其一，凶悍狠辣，不留活口！五支商队，无论护卫是商贾私兵，还是安西军精锐，皆遭屠戮殆尽，鸡犬不留！此等斩草除根、杜绝后患的酷烈手段，绝非只为求财的沙匪所为！其目的，是绝对的保密！是确保没有一个目击者能描述他们的形貌、装备、战术细节！这与长安案中，鲁大成被灭口、高全被毒杀、索罗斯于天牢被冷箭穿喉…如出一辙！皆是归藏余孽惯用之‘灭口’铁律！”
沈砚的手指重重敲击在疏勒以西“魔鬼城”的标记旁：
“其二，目标明确，直取奇珍！火油精、冰玉髓、星辰沙（陨铁粉）、佛骨合金宝函、贝叶星图，乃至军国重器‘震天雷’配方！件件皆非寻常金银，而是蕴含特殊用途、或具研究价值的稀世奇物！贼人目标如此精准，绝非临时起意！必是手握一份详尽的‘需求清单’，按图索骥！这与归藏在长安案中，处心积虑搜罗磁石、特制香料、乃至…那匪夷所思的‘钛金微粒’的行径，何其相似！他们在为某个庞大的、需要特定物资支撑的计划…进行有组织的劫掠储备！”
林岚的目光投向龟兹南“铁门关外”的描述，声音带着法医特有的敏锐：
“其三，善假于物，诡秘莫测！利用‘魔鬼城’迷阵、‘流沙海’天险、‘铁门关’隘口、‘黑石滩’复杂地貌设伏！更疑似使用某种毒雾或迷烟，使人瞬间丧失战力！高将军提到‘幸存外围脚夫及远处牧民惊恐描述’——惊恐，往往源于无法理解的、超出认知的袭击方式！这与波斯幻戏案中，归藏利用‘催眠香料’操控使团成员集体作伪证、制造恐慌的手段，同源同质！甚至更胜一筹！他们深谙如何利用环境、乃至利用药物或邪术，以最小代价制造最大混乱与杀伤！”
沈砚走到地图前，与林岚并肩而立。他的手指沿着那五个遇袭地点，划出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扇形区域，最终，指尖落在了地图东南边缘，那片被特意标注出的、代表外洋深海的空白区域附近。
“其四，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点！”沈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森寒，“诸位请看！这五处遇袭之地，看似分散于西域商路，但其最西端（疏勒以西），已靠近葱岭（帕米尔高原）！而葱岭之西南，便是浩瀚大洋！这与我们缴获的‘鬼涡’海图所示之东南外洋方位，看似东西遥望，实则…”
他猛地将手指点向地图东南角那片空白，仿佛要刺穿那层无形的屏障：
“‘鬼涡’海图所标注之核心区域，其纬度、洋流走向，经陈嵩博士与鸿胪寺海图初步比对，与天竺南端、乃至部分西域外海，存在隐秘的洋流关联！高将军所报之碎叶川‘黑石滩’劫案，其被劫物品‘贝叶星图’，正是涉及此片海域天文导航的秘宝！而‘星辰沙’（陨铁粉）、特殊合金宝函，更可能蕴含与‘磁引’、‘钛金’相关的线索！”
“这绝非巧合！此劫案发生之地域，已隐隐触及‘鬼涡’海图势力范围的西北边缘！归藏‘天枢’的触角，早已借着丝路商道，如同最隐蔽的毒藤，深深扎入了西域腹地！他们在长安受挫，便立刻在西域张开血盆大口，疯狂劫掠！目的何在？”
沈砚的目光如炬，扫过殿内每一张凝重的面孔，声音斩钉截铁：
“为‘鬼涡’魔巢输血！为卷土重来积蓄力量！火油精助其凶器！陨铁、合金补其机关！星图修正其航道！‘震天雷’配方增强其爪牙！他们劫掠的每一件奇珍，都在为那深海魔窟添砖加瓦！都在为‘天枢’最终搅动风云、倾覆社稷的野心…添薪加火！”
林岚清越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定音锤，为这惊心动魄的推理落下结论：
“综合以上：组织严密如军队，目标精准如手术，手段诡谲如鬼魅，地域关联‘鬼涡’图！此劫案背后，绝非他国军队或寻常匪类！唯有那阴魂不散、触角遍及大唐东西、蛰伏深海却野心滔天的归藏余孽！唯有那‘天枢’黑手，方有此格局，有此狠辣，有此…跨越山海、遥控指挥的能耐！其势力，已如毒瘤，深入西域绝域！其劫掠，是为魔巢‘鬼涡’的复燃…吹响的丧钟！”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唯有牛油巨烛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兵部尚书与枢密使的额角已渗出冷汗，他们之前的判断被彻底推翻，一股更庞大、更阴冷、更无孔不入的恐怖阴影，随着沈林二人的分析，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整个殿堂。
玄宗李隆基缓缓坐回龙椅，手指深深陷入紫檀木扶手的雕龙纹路中，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眼中的怒火并未熄灭，反而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杀意。他看向阶下并肩而立的沈砚与林岚，那对年轻的身影，如同刺破这无边黑暗的唯一利刃。
“豺狼之性，贪得无厌！魔爪所及，东西荼毒！”玄宗的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动，带着帝王的决绝，“西域膏腴，岂容魑魅横行！鬼涡魔巢，安敢觊觎神器！沈卿！林卿！”
沈砚与林岚同时挺直脊背，目光灼灼，迎向御座。
殿外，深秋的寒风呜咽着卷过空旷的广场，带着来自遥远西域的沙尘气息，也仿佛夹杂着“鬼涡”深处那冰冷咸腥的海风。东西两线，暗流汹涌，杀机四伏。紫宸殿内的灯火，将沈林二人请战的身影，如两柄即将出鞘、斩向绝域与深海的绝世神兵，清晰地投射在冰冷的金砖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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