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渊攥着那枚温润的玉扣,指节绷得发白,玉扣边缘硌着掌心,带着冰凉的刺痛感。那小小的篆体“渊”字,此刻像烙铁般烫进他心里。父亲亲手雕刻的印记,失散多年的家传之物,竟诡异地出现在这个即将远行的沈家小姐袖中!
他死死盯着沈清漪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真实的困惑和一丝被冒犯的惊诧。
“此物…从何而来?” 他的声音像绷紧的弓弦,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
沈清漪秀眉蹙得更紧,目光在陆明渊紧握的拳和他异常锐利的眼神间飞快扫过。她下意识抚过自己空了的袖袋边缘,声音带着思索的迟疑:“这玉扣…清漪实不知何时落入袖中。大人,此物…对您很重要?”
她的茫然不似作伪。陆明渊胸腔里翻腾的惊涛骇浪被强行压下,只余一片冰冷刺骨的疑云。他缓缓吸了口气,指间的力道却丝毫未松。
“此乃家父旧物。” 他声音低沉,每个字都砸在凝滞的空气里,“失散多年。”
沈清漪眼中困惑更深,正要开口,一个娇脆如银铃、却带着十二分刻意欢快的声音,骤然刺破了这紧绷的死寂:
“哎呀呀!这是谁呀?大清早的,县衙门口好生热闹!”
众人循声望去。
柳如眉来了。她今日穿了一身崭新的烟霞粉云锦襦裙,裙摆用金线绣着大朵缠枝牡丹,阳光下晃得人眼花。头上簪着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她刻意摇曳的步子叮当作响,脸上胭脂涂得比平日更浓,红唇弯起一个夸张的弧度,手里还煞有介事地捏着一方香喷喷的绣帕。
她目标明确,直奔陆明渊和沈清漪中间,硬生生挤开几步,然后才像刚看到沈清漪似的,夸张地“哎呀”一声,帕子掩口,眼睛却亮得惊人,直勾勾盯着沈清漪:
“这不是沈大小姐嘛?这…这是要走啦?”她尾音拖得又长又高,透着一股压不住的雀跃,“哎哟哟,怎么这么快就走呀?清河县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特别是我们陆大人英明神武,沈小姐怎么不多住些时日,好好领略领略?”
玲珑的小脸瞬间鼓成了包子。
柳如眉不等任何人回答,眼波一转,又黏回陆明渊脸上,声音甜得发腻:“明渊哥哥!你看这日头多好,正适合送客呢!沈小姐这一走,路上定是顺风顺水,平平安安,再也不会有什么‘意外’绊住脚,回她的京城富贵窝里去咯!”她刻意加重了“意外”和“富贵窝”几个字,幸灾乐祸几乎写在脑门上。
陆明渊眉头紧锁,攥着玉扣的手背青筋微凸,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厌烦。
沈清漪神色依旧平静,只是抱着医书的手指微微收紧。她刚想开口,身边的玲珑却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噌”地一下跳了出来,挡在自家小姐身前,叉着小腰,仰头对上柳如眉那张涂脂抹粉的脸。
“哎哟喂!”玲珑的声音又脆又亮,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我说今儿个这县衙门口怎么一股子冲鼻的脂粉味儿,还当是哪家香粉铺子打翻了呢!原来是柳大小姐您大驾光临,送行来了呀?”
她圆圆的大眼睛上下打量着柳如眉,啧啧有声:“您这身行头,啧啧,知道的您是来送客,不知道的,还当您今儿个要登台唱一出《状元打金枝》呢!这红的粉的金的…知道的您是柳家小姐,不知道的,还当哪个戏班子的当家花旦跑错场子了!唱得可真卖力!”
“噗——”一直杵在旁边当背景板的雷震,一个没憋住,喷笑出声,随即又觉得不妥,赶紧捂住嘴,一张黝黑的国字脸憋得通红,肩膀却抖得像筛糠。
“你!你个死丫头!”柳如眉脸上的胭脂都快气裂了,精心描画的柳叶眉倒竖起来,指着玲珑的手指气得直哆嗦,“你敢骂我是戏子?!反了你了!明渊哥哥,你听听!你听听她这张烂嘴!一个贱婢也敢……”
“诶诶诶!”玲珑小嘴一撇,打断她的话,一脸无辜地摊手,“柳大小姐,您可别乱扣帽子!我哪句话说您是戏子了?我明明说的是‘像’!‘像’!懂不懂?您这反应这么大,莫非…您还真学过?”
她眨巴着大眼睛,火上浇油:“再说了,我家小姐清清白白回京,有人欢喜得跟过大年似的,恨不得敲锣打鼓放鞭炮,这心思…啧啧,都写在脸上啦!可惜呀,脂粉涂太厚,盖是盖住了,就是味儿太大,熏得人头疼!”说着,她还装模作样地用小手指揉了揉太阳穴。
“啊啊啊!气死我了!”柳如眉彻底炸了,精心维持的仪态荡然无存,尖叫着就想扑上去撕玲珑的嘴,“我今天非撕烂你这张贱嘴不可!”
“柳小姐!”陆明渊终于忍无可忍,声音冷得像结了冰,“自重!”
然而盛怒中的柳如眉哪里听得进去。
眼看那只涂着鲜红蔻丹的手就要抓到玲珑的脸,旁边一道铁塔般的身影动了。
“哎!使不得!”雷震一声低吼,蒲扇般的大手闪电般探出,也没见他怎么用力,就像老鹰抓小鸡似的,一把攥住了柳如眉扑过来的胳膊腕子。柳如眉那点力气在雷震面前简直如同蚍蜉撼树。
“撒手!雷老虎你放开我!”柳如眉又踢又打,尖叫声刺耳。
雷震浓眉拧成疙瘩,只觉得手里抓着的女人像条滑溜又吵闹的活鱼,烦得很。他索性腰一沉,手臂用力往上一提——
“哎哟!”
在柳如眉的惊呼和周围几个衙役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这位盛装打扮的柳家大小姐,整个人被雷震像扛一袋粮食似的,稳稳当当地…扛在了他那宽阔得像门板一样的肩膀上!
粉色的裙摆和金线绣的牡丹花倒垂下来,赤金步摇叮叮当当乱晃,场面极其滑稽。
“柳小姐得罪了!”雷震瓮声瓮气,扛着挣扎尖叫的柳如眉,转身大步流星就朝衙门旁边的巷子走去,一边走还一边粗声粗气地对着旁边看傻了的柳家丫鬟吼:“愣着干嘛!还不带路!送你家小姐回府!”
那丫鬟如梦初醒,吓得脸都白了,赶紧提着裙子小跑着追了上去。柳如眉的尖叫怒骂和雷震不耐烦的“老实点”声很快消失在巷口。
一场闹剧,戛然而止。
县衙门口瞬间安静得只剩下风吹过旗幡的猎猎声。
陆明渊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强压下翻腾的怒气。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看向沈清漪的目光带着一丝疲惫和难以言喻的复杂。
“沈姑娘,见笑了。”他声音低沉沙哑,摊开一直紧握的右手,那枚温润的羊脂玉扣静静躺在他掌心,“此物…既暂不明来处,便由本官收存。待他日查明,再行定夺。姑娘…一路保重。”
沈清漪的目光在那枚玉扣上停留了一瞬,清澈的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和凝重。她没有追问,只是微微颔首,声音温润沉静:“清漪明白。此物既是大人故旧,自当物归原主。大人…也请珍重。”
她最后看了一眼陆明渊紧握玉扣的手和他眼底深藏的疲惫与疑虑,抱着那本厚重的《南疆异毒考》,转身扶着车辕,利落地踏进车厢。
“小姐坐稳!”玲珑麻利地收起脚踏,跳上马车前座,对着车夫脆生生道:“老张叔,走啦!”
车夫一扬鞭。
青布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声响,朝着城门方向驶去。
陆明渊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晨光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落在冰冷的石阶上。他摊开的手掌缓缓收拢,将那枚失而复得又疑云重重的玉扣重新紧紧攥住。玉石的冰凉透过皮肤,渗入骨髓,可心底某个角落,却似乎被方才那双沉静清澈的眼眸,投下了一缕微不可察的暖意。
马车驶过长街,消失在城门洞的阴影里。
玲珑坐在车辕上,回头望了望远处县衙门口那个越来越小的靛青色身影,撇了撇嘴,小声嘟囔:“小姐,您说陆大人那宝贝疙瘩玉扣,到底怎么跑您袖子里去的?真是邪门!还有那柳大小姐,啧啧,大清早的唱大戏,真是晦气!”
车厢内,沈清漪垂眸,指尖轻轻抚过靛蓝书封上那株古朴的七叶草,书页间似乎还残留着那人指尖的墨香。她沉默片刻,才轻轻开口,声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语:
“故人之物…失散多年…清河县,果然是个有趣的地方。”
她的目光投向车窗外掠过的街景,清澈的眼底,映着流动的光影,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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