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滩,浊浪翻涌。
铅灰色的天幕低垂,仿佛随时要压垮浑浊的河面。冰冷的雨丝斜织,在湍急的水流上砸出无数细密的涟漪。风带着河底淤泥的腥腐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硝磺的刺鼻气息,掠过停泊在滩涂附近、一艘半朽旧渔船那破败的船舷。
陆明渊独自一人,立于船头。靛青官袍被雨水打湿,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挺拔却略显单薄的身形。肩头的旧伤在阴冷潮湿中隐隐作痛,但他恍若未觉。他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穿透雨幕,死死锁定着前方不远处——那艘被几艘破旧舢板拱卫在中央、船体黝黑、吃水颇深的中型货船。
那是疤脸张“黑鱼帮”最后的巢穴,也是疤脸张余孽和那个被夺走关键账簿的神秘买家最后的藏身之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杀机,如同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发。
“陆大人!好胆色!”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破锣,从那艘黝黑的货船船舱中传出。舱门推开一道缝隙,露出半张布满刀疤、眼神怨毒凶狠的脸——正是疤脸张手下最得力的干将,绰号“水鬼”的独眼汉子。他仅剩的一只独眼,如同毒蛇般死死盯着陆明渊。
“废话少说。”陆明渊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雨,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账簿,交出来。人质,放了。本官可留尔等全尸。”
“哈哈哈!”船舱内爆发出一阵狂笑,充满了绝望的疯狂,“陆明渊!你当老子是吓大的?全尸?老子们早就没想活着回去!账簿?嘿嘿…就在老子手里!想要?拿疤脸老大和那些被你们抓的兄弟来换!还有…放我们走!”
“痴人说梦!”陆明渊断然拒绝,眼神锐利如鹰,“疤脸张罪大恶极,必死无疑!尔等余孽,束手就擒,尚可留一线生机!”
“放屁!”独眼水鬼厉声嘶吼,“没有活路!那就一起死!”他猛地一挥手!
“哗啦!”
几个被捆得结结实实、堵着嘴的人影,被粗暴地从船舱里推搡出来,押到船舷边!赫然是几个在之前围剿中失踪的衙役,以及两个在柳家货船被扣时一同被抓的柳家船工!他们脸上满是惊恐和伤痕,在冰冷的雨水中瑟瑟发抖。
“看到了吗?!陆大人!”独眼水鬼的独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他手中高举着一本账簿——正是永丰仓火场被神秘人夺走的关键假账簿!“再敢靠近一步!老子先宰了他们!再烧了这账簿!让你什么都得不到!”
陆明渊瞳孔微缩,心中怒意翻腾!对方果然毫无底线!他强压下立刻动手的冲动,声音愈发冰冷:“尔等所求,无非一条生路。本官可承诺,交出账簿,释放人质,供出幕后主使,本官保尔等不死,流放三千里!这是最后的机会!”
“流放?哈哈哈!去那苦寒之地做猪狗?”独眼水鬼狂笑,状若疯癫,“老子们宁可死在这黑水滩!也不做那摇尾乞怜的狗!”他猛地将手中账簿高高举起,作势要投入浑浊的河水中!“陆明渊!少废话!退后!立刻退后!否则…老子现在就烧了它!”
就在双方僵持,剑拔弩张之际!
异变陡生!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下游方向猛烈炸开!震得整个黑水滩水面都剧烈摇晃!巨大的水柱裹挟着破碎的船板、杂物冲天而起!
是那艘作为诱饵、停泊在下游、由雷震带人埋伏的旧渔船!竟然被提前引爆了!
“怎么回事?!”独眼水鬼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震得一个趔趄,独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惊疑!他安排的炸药,明明是在自己这艘船上!用来同归于尽的!
“大人!是陷阱!有埋伏!”黝黑货船上的水匪们瞬间惊慌起来!
混乱!巨大的混乱在爆炸的余波和水匪的惊叫中爆发!
“动手!”陆明渊眼中寒光爆射!他知道,这爆炸绝非意外,定是有人想浑水摸鱼,或者…杀人灭口!不能再等了!
“杀——!”隐藏在滩涂芦苇丛中、早已按捺不住的衙役们,在雷震震天的怒吼指挥下,如同出闸的猛虎,驾着小船,从四面八方朝着黝黑货船猛冲过去!箭矢如雨点般射向船舷!
“他娘的!跟他们拼了!”独眼水鬼也被激起了凶性,独眼血红,厉声嘶吼:“点火!点火!送他们一起上路!”他不再管人质和账簿,对着船舱内疯狂下令!
“嗤嗤嗤…”
几条细长的、浸了油脂的引线,瞬间在黝黑货船的甲板和船舷各处被点燃!刺鼻的硝磺味混合着油脂燃烧的焦糊味,在风雨中陡然浓烈起来!火星如同毒蛇的信子,沿着引线飞快地蹿向船舱深处!
“保护人质!”陆明渊厉喝,脚尖一点船头,身形如鹞鹰般拔地而起,朝着黝黑货船飞扑而去!手中长剑出鞘,寒光凛冽!
“拦住他!”独眼水鬼挥舞着分水刺迎上!他身后的水匪也嚎叫着扑向冲上船的衙役!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狭窄的船舷瞬间成了修罗场!陆明渊剑法精妙,招招夺命,但独眼水鬼和几个悍匪也异常凶悍,以命搏命,死死缠住他!混乱中,人质被推搡倒地,惊叫声、惨嚎声不绝于耳!
更致命的是,那几条燃烧的引线,正以惊人的速度缩短!船舱深处,隐隐传来刺鼻的、令人心悸的火药味!这艘船,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火药桶!
“雷震!引线!”陆明渊在激烈的缠斗中,厉声嘶吼!他看到了船舷旁一条即将燃尽的引线!
“俺来!”一声如同虎啸般的怒吼在船尾炸响!只见雷震魁梧的身影如同炮弹般,撞开两个拦路的水匪,浑身浴血(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朝着船尾一条正在嗤嗤作响、火星四溅的引线猛扑过去!他手中没有刀剑,只有一把临时从腰间拔出的、用来割网绳的匕首!
引线从甲板缝隙钻入,显然是通往底舱火药库的主引线!此刻已燃烧过半!
雷震冲到近前,没有丝毫犹豫,巨大的身躯猛地扑倒在地,将脸几乎贴在了湿滑冰冷的甲板上!他瞪圆了牛眼,死死盯着那条在甲板缝隙中急速燃烧、火花四溅的引线!
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这引线根本不是一条!而是三条拧在一起,互相缠绕,如同麻花!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其中一条已经快要燃尽,另外两条却似乎更长,燃烧速度也略有不同!三条引线在狭窄的甲板缝隙里扭曲盘旋,火星在缝隙中跳跃,根本看不清哪条是主引线,哪条是分支!更要命的是,引线表面还覆盖着一层湿滑的、类似黑色油脂的东西,水泼上去竟然嗤嗤作响,无法完全熄灭!
“他娘的!哪个缺德带冒烟的王八蛋干的!”雷震急得破口大骂,额角青筋暴跳,“比俺娘纳的鞋底还乱!”他想起了小时候看他娘在油灯下纳那千层鞋底,密密麻麻的针脚看得他头晕眼花。眼前这三股拧在一起、还涂了怪油的引线,比那鞋底子复杂混乱百倍!
时间不等人!火星距离通往底舱的缝隙口只有不到三尺了!一旦火星钻进去,后果不堪设想!
“妈的!拼了!”雷震把心一横!他看准那三条引线在缝隙口前稍稍分开的空隙,也顾不得分辨哪条是哪条了!左手猛地伸进冰冷的缝隙中,粗糙的手指死死抠住缝隙边缘,右手紧握匕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三条引线并排缠绕、离缝隙口最近的位置,狠狠一刀剁了下去!
“咔嚓!”
匕首异常锋利!三条引线应声而断!
燃烧的火星瞬间被切断!断口处嗤嗤冒着白烟和刺鼻的黑气!
然而,就在雷震心中刚升起一丝庆幸的瞬间!
异变再生!
那三条被切断的引线断口处,接触到甲板缝隙里残留的雨水和那层怪异的黑色油脂,竟猛地爆发出大团大团浓烈的、带着刺鼻硫磺和焦糊味的紫色烟雾!烟雾升腾极快,瞬间将雷震的脑袋笼罩其中!
“咳咳咳!”雷震被这突如其来的浓烈紫烟呛得眼泪鼻涕横流,剧烈咳嗽起来!眼睛火辣辣的疼!更让他心惊的是,那烟雾中似乎还夹杂着极其细微的、如同沙砾般的颗粒,打在脸上生疼!
“爆炎砂?!”雷震脑中瞬间闪过沈清漪曾提过的名词!西南苗疆邪教秘制的一种矿物,遇水或剧烈撞击会爆燃,释放剧毒浓烟!是制造火器陷阱的歹毒之物!这引线上涂的怪油里,竟然混了这玩意儿!
顾不上多想,雷震强忍着剧痛和窒息感,连滚带爬地后退,逃离那团致命的紫色毒烟!他知道,自己虽然切断了引线,阻止了火药船立刻爆炸,但这场危机远未结束!那毒烟和船上残余的悍匪,都是巨大的威胁!
船头甲板的激战已进入白热化!
陆明渊一剑刺穿独眼水鬼的肩胛,将其逼退!但更多的水匪嚎叫着扑上来!船舱内火药的刺鼻气味越来越浓!被切断引线后,虽然暂时阻止了爆炸,但船上的水匪显然也意识到末日将至,更加疯狂!
“大人!船要沉了!快走!”一个浑身是血的衙役砍翻一个水匪,对着陆明渊嘶声喊道。船体因为之前的爆炸冲击和激烈打斗,已经开始倾斜进水!
陆明渊目光如电,扫过混乱的战场。人质在衙役拼死保护下,大部分已被救下小船。但独眼水鬼和几个死忠的悍匪,如同困兽,依旧死战不退。而最关键的那本账簿,还在独眼水鬼手中!
“账簿!”陆明渊厉喝一声,不顾肩伤剧痛,再次挺剑杀向独眼水鬼!
独眼水鬼状若疯魔,挥舞着分水刺,独眼中闪烁着同归于尽的疯狂:“想要账簿?下地狱去拿吧!”他猛地将手中账簿狠狠砸向正在燃烧的、堆放在船舷旁的一堆浸了火油的缆绳!
“不!”陆明渊目眦欲裂!
千钧一发之际!
“嗖!”
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船舷另一侧翻滚而至!是玲珑!她不知何时竟也潜上了船!只见她手中寒光一闪,一枚小巧的飞刀精准无比地射出!
“叮!”
飞刀后发先至,竟将那本即将落入火堆的账簿凌空击飞!账簿打着旋儿,飞向半空!
“我的!”独眼水鬼怒吼,纵身去抓!
“滚开!”陆明渊的剑锋已到!直刺他后心!
独眼水鬼不得不回身格挡!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玲珑如同灵猫般跃起,凌空抓住那本账簿!身体落地一滚,卸去力道,将账簿死死抱在怀里!
“干得好!”陆明渊精神大振!
“玲珑!快走!”雷震捂着口鼻,从船尾紫烟中踉跄冲出,对着玲珑大吼!
“拦住她!烧船!”独眼水鬼彻底疯狂,对着仅存的几个悍匪嘶吼!
几个悍匪嚎叫着扑向玲珑!同时有人捡起火把,朝着船舱入口和堆放的易燃物疯狂投掷!
火势瞬间在甲板和船舱入口蔓延开来!浓烟滚滚!船体倾斜更加严重,冰冷的河水开始大量涌入!
“撤!所有人!撤!”陆明渊当机立断!他挥剑逼退独眼水鬼,掩护着玲珑和抱着账簿的衙役,朝着最近的己方小船撤退。
“想走?!都给我留下陪葬!”独眼水鬼浑身浴血,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他狞笑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猛地吹亮,然后…竟朝着自己脚下那摊正在蔓延的火油,狠狠扔了下去!
“轰!”
火油瞬间爆燃!炽热的火焰如同怒龙,瞬间吞噬了独眼水鬼!更可怕的是,火焰沿着甲板缝隙,朝着船舱深处猛蹿而去!那里,还有残留的火药!
“走!”陆明渊一把将最近的衙役推下小船,自己也紧随其后跃下!
就在他们的小船刚刚划离货船的瞬间!
“轰隆隆——!!!”
一声远比之前更加恐怖、仿佛天崩地裂的巨响,猛地从黝黑货船的底舱炸开!
巨大的火球裹挟着破碎的船体、燃烧的碎片和滔天巨浪,冲天而起!炽热的气浪将附近的小船都掀飞出去!整个黑水滩仿佛都在剧烈颤抖!
陆明渊死死抓住小船的船舷,才没被掀飞。他回头望去,那艘黝黑的货船已然消失不见,只留下河面上一个巨大的漩涡和熊熊燃烧的残骸碎片。火光映照着浑浊的河水和漫天雨丝,如同末日景象。
“大人!玲珑!你们没事吧?”雷震驾着另一艘小船靠拢过来,他脸上被紫烟熏得黢黑,身上还有几处烧伤,但精神尚可。
陆明渊摇摇头,目光扫过小船上的众人。玲珑紧紧抱着那本虽然被水浸湿、边缘焦黑,但总算抢回来的账簿,小脸煞白,惊魂未定。衙役们大多带伤,所幸人质基本救回。他最后将目光投向那团仍在燃烧、缓缓下沉的漩涡中心。
独眼水鬼…账簿…还有那幕后之人…都随着这惊天一爆,化为了灰烬?
“大人!您看!”一个眼尖的衙役突然指着漩涡边缘漂浮起的一物惊呼!
只见一块约莫巴掌大小、边缘扭曲变形、被烈焰烧得通体黢黑、却依旧能看出大致轮廓的金属块,在浑浊的浪花中沉浮!那形状…赫然像是一枚被烧熔了大半的印章!残存的部分,依稀可见狰狞的鳞片纹路和锋利的爪尖轮廓!
靖王私印!
虽然被烈焰熔毁了大半,但那独特的麒麟趾爪特征,在火光映照下,依旧触目惊心!
“捞上来!”陆明渊沉声道。
很快,那块滚烫的金属残块被捞上小船。入手沉重,散发着高温和焦糊味。陆明渊用湿布包裹,仔细辨认着熔毁的印面。
大部分印文已不可辨,但在印钮(麒麟趾爪)与印台连接的内侧边缘,极其细微的、未被完全熔毁的凹陷处,竟隐约可见几个阴刻的、蝇头小楷般的字迹:
“癸组承运”
癸组?承运?
陆明渊眼中精光爆射!这是靖王死士的编号!而且级别更高!“承运”二字,更是直指其掌控漕运走私的命脉!
“大人!这…这是靖王的…”雷震凑过来,看着那熔毁的印和隐约的字迹,倒吸一口凉气。
“是催命符。”陆明渊的声音冰冷刺骨,他将那滚烫的金属残块用布包好,紧紧攥在手中。目光再次投向那渐渐平息的漩涡和沉入河底的残骸。
疤脸张的余孽覆灭了,账簿抢回来了,靖王的私印残骸也落入了手中。但这场风暴,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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