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院的殓房,本就阴冷。如今更是特意搬来了几大块冒着森森寒气的坚冰,置于角落。刺骨的寒意弥漫开来,连墙壁都似乎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空气吸进肺里都带着冰碴子。巨大的冰鉴(古代冰箱)被临时征用,放置在房间中央。
苏挽月那具几乎被“融化”得不成人形的尸体,以及秦瑟瑟那七窍流血、凝固着极致恐惧的艳尸,此刻并排躺在铺着厚重油布的石台上,覆盖着素白的殓布,只露出需要检视的部分。森然的寒气包裹着她们,努力压制着那潜藏在皮肉深处、随时可能爆发的恐怖毒性。
沈清漪站在冰鉴旁,雪白的衣裙在这冰窟般的环境里更显清冷。她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薄如蝉翼的药液手套覆在纤细的手指上,正小心地将几片从秦瑟瑟指甲缝中刮取的暗红色花粉粉末,以及从狻猊香炉带回的香灰,分别置于几个洁净的白瓷碟中。她动作轻柔而精准,如同对待最精密的仪器。
陆明渊负手立于一旁,玄青色的官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寒霜。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掠过两具形态迥异却同样触目惊心的尸体,最终落在沈清漪专注的侧脸上,深潭般的眼底是沉静的等待。雷震则像个门神般守在门口,魁梧的身躯挡住了大部分光线,铜铃大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饶是他胆气过人,此刻身处这寒气森森、停放着两具诡异尸首的房间,鼻端萦绕着若有若无的甜腥腐败气,背脊也忍不住有些发僵。
“沈姑娘,”陆明渊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在冰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苏姑娘之毒,遇热则融肌蚀骨。秦姑娘之毒,遇热则焚心裂血,顷刻毙命。二者虽表象迥异,根源却似同出一脉?” 他的问题直指核心。
沈清漪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清冷的眸子迎向陆明渊:“大人明察。从残留物气味、色泽,以及遇热则性烈突变之共性推断,其毒源,当为同一种奇毒的不同炼制或施用方式。”她拿起一根细长的银针,针尖闪烁着幽冷的寒芒,“秦姑娘指甲缝中的花粉,已确认为‘赤焰罗兰’无疑。此花生于极西苦寒之地,其花粉乃至毒之物,遇热则活性倍增,霸道绝伦。”
她缓步走向覆盖着苏挽月的石台,声音如同冰玉相击,带着医者的笃定:“而苏姑娘所中之毒,更为诡谲。其毒并非如秦姑娘那般吸入肺腑,而是…深入肌理,甚至渗入血脉。寻常验看,难窥其踪。”她轻轻掀开覆盖在苏挽月手臂处的殓布一角。饶是寒气压制,那原本白皙的手臂肌肤,依旧呈现出一种不祥的、如同劣质胭脂晕染开的暗红色泽,皮肤纹理模糊,触之冰凉滑腻,仿佛皮下包裹的不是血肉,而是正在缓慢融化的蜡油。
“此毒潜伏于皮下,遇热则如沸油泼雪,融肌蚀骨,由内而外爆发。”沈清漪解释着,手中那根细长的银针已稳稳刺入苏挽月手臂一处相对“完好”的暗红皮肤之下,动作轻柔却极其精准,并未触及更深层的血管。
针尖拔出,并未沾染明显的血迹或粘液。沈清漪将银针置于眼前,借着旁边冰鉴反射的冷光仔细观察。针尖似乎附着着极其细微、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近乎透明的晶状微粒。
“看清楚了?”沈清漪的声音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
陆明渊凝神细看,微微颔首。雷震也忍不住凑近两步,瞪大了眼睛,却只看到一点模糊的反光,嘀咕道:“啥也没有啊…”
沈清漪不答,拿起一个小小的火折子。这火折子显然经过特殊处理,只能燃起极其微弱、如同黄豆大小的蓝色火苗。她屏住呼吸,将刚刚刺入过苏挽月皮肤的银针针尖,极其小心地靠近那豆大的蓝色火焰上方烘烤。
距离火苗尚有寸许,仅仅是感受到那微弱的热力辐射——
异变陡生!
针尖上那些原本近乎透明、肉眼难辨的晶状微粒,如同被瞬间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骤然变得鲜红刺目!如同烧熔的赤铜,又如同凝结的血珠!它们仿佛活了过来,在针尖上微微地膨胀、收缩,如同…在呼吸!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随着微粒的异变,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甜腻腥气,猛地从针尖散发出来!正是苏挽月房内和秦瑟瑟死时弥漫的那种令人作呕的熟悉气味!
“嘶…!” 雷震倒吸一口冷气,铜铃大眼死死盯着那针尖上如同活物般“呼吸”的鲜红微粒,头皮阵阵发麻,“这…这他娘的…是活的?!”
陆明渊瞳孔骤缩,深潭般的眼底寒光爆射!他死死盯着那诡异蠕动的鲜红,声音绷紧如弦:“遇热…则显形活化?”
“正是!”沈清漪迅速将银针移开火焰,动作快如闪电。针尖上的鲜红微粒随着热源消失,颜色迅速黯淡下去,那诡异的“呼吸”感也停止了,重新变得近乎透明,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一幕只是幻觉。但那残留的甜腻腥气,却如同烙印般刻在冰冷的空气中。
“此毒潜藏之深,遇冷则蛰伏无形,寻常手段极难察觉。唯有遇热,方显其狰容。”沈清漪的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冷静,她将银针小心地放入一个特制的、内壁涂有冷凝油脂的瓷瓶中封好。“此毒之性,与秦姑娘所中‘赤焰罗兰’花粉同源,但炼制之法更为阴毒刁钻,非精通毒理者不能为。其名…”她顿了顿,清冷的眸光扫过苏挽月那暗红如劣质胭脂的手臂肌肤,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那个令人心胆俱寒的名字:
“赤练胭脂!”
“赤练胭脂?”雷震重复着这个艳丽却致命的名字,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粗壮的胳膊,仿佛那无形的毒物会顺着空气爬过来,“这鬼东西…听着就邪性!”
“好一个赤练胭脂!”陆明渊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一种压抑的怒意,“遇热融肌,胭脂红褪…原来如此!”他终于彻底明白了苏挽月死状恐怖如融蜡的根源!这毒,就是潜伏在美人皮囊下的蚀骨妖物!一旦触发,便由内而外,将活色生香化作一滩污浊腥臭!
“沈姑娘,”陆明渊的目光锐利如刀,转向沈清漪,“此‘赤练胭脂’之毒,炼制保存,可有特殊之处?” 他敏锐地抓住了关键。
沈清漪颔首,走到放置着冰鉴的石台旁,指尖轻轻拂过那冒着寒气的冰冷金属表面,声音带着医者的严谨:“此毒霸道,其源‘赤焰罗兰’生于极寒。花粉离株,毒性亦需极寒方可长久维系其烈性而不消散。炼制后的‘赤练胭脂’更是如此。寻常温度下,其活性虽蛰伏,但时日稍长,效力必减,甚至可能失效。若要长久保存其致命毒性…”她抬眼,清冷的眸子直视陆明渊,“非置于冰窖寒窟之中,不可为之!”
“冰窖?!”雷震的粗嗓门在冰冷的殓房里炸响,带着恍然大悟的震惊,“他娘的!这鬼东西还得像窖藏美酒一样,用冰供着养着?!”这诡异的保存要求,让他觉得匪夷所思,却又隐隐指向了一个极为关键的藏匿地点!
陆明渊眼中精光爆闪!深潭般的眼底瞬间掀起了汹涌的暗流!冰窖!春风楼内,必有冰窖!而且,绝非普通储藏瓜果的冰窖!是专门用来存放这阴毒至极的“赤练胭脂”和“赤焰罗兰”花粉的所在!凶手能如此精准投毒,必然在楼内有据点,而冰窖,就是那据点的心脏!
“春风楼内,何处有冰窖?”陆明渊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这几乎是破局的关键!
雷震一愣,随即挠头:“这…大人,属下…属下之前没留意这个啊!得问问楼里的人…” 他话音未落,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殓房门外。
“小姐!小姐!是我!” 玲珑刻意压低的、带着兴奋和急切的嗓音从门缝里传来。
沈清漪立刻示意雷震开门。门一开,玲珑像条滑溜的小鱼般钻了进来,带进一股外面潮湿的夜气。她小脸冻得有些发白,眼睛却亮得惊人,看到殓房内的景象,尤其是那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和巨大的冰鉴,小脸微微一僵,但立刻恢复了镇定。
“如何?”陆明渊沉声问道,目光如电。沈清漪也关切地看着她。
玲珑深吸一口气,压下看到尸体的不适感,语速飞快地回禀:“小姐,大人!我混进去在浆洗房待了大半天,那些仆妇婆子都快被吓疯了!嘴里念叨的都是‘画皮娘子’剥皮抽筋的鬼话,有用的不多。不过…”她眼睛更亮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我趁着送洗好的衣裳去各房的机会,把能去的地方都悄悄摸了一遍!”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发现秘密的紧张:“我发现楼里大部分地方都人心惶惶,但唯独顶楼的天香阁…怪得很!”
“天香阁?”陆明渊眉峰一挑。那是春风楼最奢华、也最神秘的所在,据闻只接待最顶级的贵客,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
“嗯!”玲珑用力点头,“天香阁外守着两个生面孔的打手,眼神凶得很,根本不让人靠近楼梯口半步!我假装迷路想凑近点,立刻就被轰走了,差点挨揍!”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随即又急切道:“但是!我绕到天香阁侧面堆放杂物的小回廊时,闻到一股味儿!一股…特别奇怪的味儿!”
“什么味儿?”雷震忍不住追问。
“就是…就是很浓的熏香味儿,像是想拼命盖住什么…可那底下,有一股子…一股子像地窖里放久了烂菜叶,又混着点…混着点…”玲珑皱着秀气的小鼻子,努力寻找着贴切的形容,突然眼睛一亮,“对了!混着点像咱们衙门殓房边上那口废井里飘出来的、那种渗到骨头缝里的寒气!又冷又潮又带着点说不出的…腥!”
“冰窖!”沈清漪清冷的声音几乎是和陆明渊的低语同时响起!
玲珑一愣,随即小鸡啄米般点头:“对对对!就是冰窖那种味儿!但又不太一样,好像…好像那冰窖里还藏着别的东西,味道怪怪的!而且!”她补充道,语气带着十分的笃定,“那怪味儿,跟苏姑娘房里、还有昨夜秦姑娘房里飘出来的那股甜腻腻的腥气…有点像!虽然被熏香盖住了,但我鼻子灵,闻出来了!”
冰窖!天香阁旁的冰窖!藏着混合了腐败、阴冷和甜腻腥气的怪味!这与沈清漪推断的“赤焰罗兰”花粉及“赤练胭脂”毒需要极寒保存的特性,完美契合!
陆明渊猛地转身,目光如炬,穿透殓房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刺破春风楼那层层叠叠的帷幕,直抵顶楼那神秘的天香阁!他深潭般的眼底,风暴正在凝聚,之前的重重迷雾仿佛被一道闪电劈开!
“好一个画皮娘子!”陆明渊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带着森然的杀意,“藏身天香阁,以冰窖豢养奇毒,播散恐慌,戕害人命!”他猛地一拂袖,玄青色的袍袖在冰冷的空气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雷震!”
“属下在!”雷震精神一振,挺直腰板,铜铃大眼中战意熊熊。
“点齐人手!严密监控春风楼顶楼天香阁及周边所有通道!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过!”陆明渊的命令斩钉截铁,“沈姑娘,”他转向沈清漪,语气带着绝对的信任与托付,“烦请准备一切能克制此阴寒奇毒之物!冰窖之中,恐有剧毒残留,亦可能藏有更多罪证!”
沈清漪迎上他锐利而坚定的目光,微微颔首,清冷的眸子里是毫不退缩的担当:“清漪明白。引魂香、辟毒丹、冰蟾砂…皆已备下。”
陆明渊的目光最后落在玲珑那张因紧张和兴奋而微微泛红的小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玲珑姑娘,你做得很好。此线索,至关重要。”
玲珑被这难得的夸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嘴笑了笑,随即又绷紧了小脸。
陆明渊不再多言,他负手而立,望向殓房外沉沉的夜色。春风楼的轮廓在黑暗中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而顶楼的天香阁,便是那巨兽藏匿毒牙的心脏。冰冷的空气似乎都因这即将到来的碰撞而微微震颤。
“是时候,”陆明渊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决绝,“去会一会这位藏身冰窟的‘画皮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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