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彻底驱散了阴霾,明晃晃地照在县衙后堂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却照不进济春堂内弥漫的沉重药味和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公堂上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虽暂时钉死了周扒皮,却也耗尽了陆明渊强撑的一口气。
此刻,他半靠在济春堂隔间的软榻上,脸色惨白如纸,额角包扎的白布隐隐透出暗红,右手裹得像粽子搁在身前。足少阳胆经处的刺痛如同活物般在经脉中啃噬,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的滞涩抽痛,让他额角不断渗出细密的冷汗。深潭般的眼底布满了血丝,疲惫不堪,但深处却燃烧着不熄的火焰,死死盯着手中那块刻着“靖州军械”字样的冰冷铁模。
张龙和赵虎肃立在一旁,脸上带着未褪的惊悸和后怕,身上还沾着昨夜雨水的湿气和泥污。
“大人,”张龙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和一丝后怕,“老账房吴仁德醒了!灌了沈姑娘开的安神定魄汤,神智清楚了不少!他…他全招了!” 他捧着一叠墨迹未干的供词,语速飞快,“盐引!就是盐引!去年靖州大旱,朝廷以盐代款发放的部分赈灾青盐盐引,被周扒皮勾结县仓司的刘主簿暗中截留!他们用这批盐引,倒卖上等青盐牟取暴利!所得银钱,一部分用于打点上下,一部分…就流入了军械坊‘丙字库’,作为私造那批流向玉泉山庄兵器的工本费!吴仁德就是经手人!他手里那张残破的盐引,就是当时没来得及销毁的凭证!他还说,周扒皮每次从玉泉山庄拿到‘回款’(他不敢说是催货密令的金箔),都会单独记在一本用特殊药水浸泡过的‘密账’上,藏在周府书房多宝阁的暗格里!那药水,只有用周扒皮贴身佩戴的玉佩才能显形!”
盐引!密账!玉佩显形!
这供词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周家罪恶链条上的最后一环!侵吞国帑、私贩盐引、所得赃款投入私造兵器、输送玉泉山庄…一条完整的、吞噬国本的毒蛇终于露出了全貌!而那份能直接指向玉泉山庄接收赃款(或者说支付“货款”)的密账,更是钉死周家、并可能撬动更深黑暗的关键!
陆明渊眼中厉芒爆射,猛地攥紧了手中的铁模,冰冷的触感刺痛掌心,却压不住心头的狂澜!“周扒皮的玉佩呢?!密账何在?!”
“玉佩…在周扒皮被押入死牢时,就被衙役搜身取下,正在证物房!”张龙立刻回道,“至于密账…属下已派人严密看守周府书房!只等大人下令,立刻去取!”
“好!”陆明渊挣扎着就要起身,“备马!去周府!”
“大人不可!”赵虎和张龙同时惊呼,急忙上前按住他,“您这身子骨!沈姑娘说了,您再妄动内息,神仙难救!取个账本而已,属下带人去!保证万无一失!”
陆明渊被强行按回榻上,牵动伤口和内息,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喉头腥甜翻涌。他深知二人所言非虚,此刻强行前往,非但帮不上忙,反而可能成为累赘。他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急迫,目光扫过屋内另外两张床铺。
雷震躺在另一张硬板床上,左臂的伤口被重新清洗上药包扎,不再渗血,肿胀也消褪了一些。他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不再有濒死的灰败。沈清漪调配的解毒生肌药散显然起了效果。此刻他双目紧闭,似乎还在昏睡,但紧蹙的眉头显示体内余毒清除的痛苦仍在持续。
那个从毒瘴地牢救出的孩子,脚踝的烙毒脓血已被沈清漪仔细清理,敷上了特制的拔毒生肌膏,裹着干净的白布。他依旧瘦骨嶙峋,昏迷不醒,但死灰色的脸上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气,呼吸虽然微弱,却不再有那种随时会断绝的游丝感。
而沈清漪本人,此刻正坐在窗边的矮凳上。她换了一身干净的素色衣裙,脸色依旧苍白,眉眼间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未受伤的左手正捻着几根金针,精准而稳定地刺入冰窟救回的那个孩子(脚踝烙印较轻、神智稍清)身上的几处穴位,指尖凝聚着微弱却坚韧的内息,小心翼翼地疏导着孩子体内因冰封和烙毒而淤塞紊乱的生机。她的右手虎口处,厚厚的绷带依旧透着淡淡的血色。
玲珑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手里捧着一个温热的药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家小姐,生怕她再倒下。看到陆明渊看过来,玲珑立刻用眼神狠狠瞪了他一眼,带着毫不掩饰的责备——都是你害的!
陆明渊心头一涩,涌起更深的愧疚。他移开目光,看向张龙,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张龙!你亲自带人去!拿着周扒皮的玉佩!务必找到那本密账!小心机关!若有任何闪失…”
“大人放心!属下拿人头担保!”张龙抱拳,眼中迸射出凌厉的光芒,转身大步离去。
济春堂内暂时恢复了沉寂。只有沈清漪捻动金针的细微声响、药炉里炭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伤者微弱的呼吸交织在一起。阳光透过窗棂,在沈清漪专注而苍白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晕。
时间在无声的等待中缓慢流逝。陆明渊闭目调息,强行压制着体内翻腾的内息和伤痛,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外面的动静。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惊呼!
“沈姑娘!沈姑娘救命啊!”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柳如眉的贴身丫鬟小翠,哭得梨花带雨,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脸上、手上沾满了黑灰,裙角还有被火燎过的痕迹!
“小翠?怎么回事?”玲珑立刻上前拦住她,眉头紧蹙,“慌慌张张的,没看见小姐在救人吗?”
“玲珑姐姐!沈姑娘!”小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是…是小姐!小姐她…她在柳府小厨房…想…想给陆大人熬点滋补的药膳…结果…结果不知怎的,灶膛里的火猛地炸开了!火星子乱飞,把旁边架子上老爷收藏的几个旧瓷瓶都…都打翻了!小姐被火星烫伤了手,吓得魂都没了!更…更要命的是…那打翻的瓷瓶里…流出来一些黑乎乎的、像油又像药渣的东西…沾到火星就…就烧起来了!还冒出一股子…一股子怪异的甜香味!闻着就头晕!老爷…老爷闻到味儿冲进去,也…也差点晕倒!府里现在乱成一团!大夫也说不清是什么!求沈姑娘快去看看我家小姐吧!” 她一边哭诉,一边砰砰磕头。
灶膛炸火?打翻旧瓷瓶?黑油?甜香?闻之头晕?
沈清漪捻针的动作瞬间停滞!清冷的眸子里寒光一闪!她猛地看向陆明渊!
陆明渊也瞬间睁开了眼睛!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翻涌的惊疑!
“黑油…甜香…致晕…”沈清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卷四蛊祸…‘迷神引’…药渣炼油…气味相似!”
迷神引!卷四那场险些席卷清河县的恐怖蛊毒!其炼制过程中产生的药渣废油,就有此特性!易燃,甜香,闻之令人眩晕昏迷!柳家…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那瓷瓶…是柳老爷收藏的旧物?”陆明渊立刻抓住了关键,声音嘶哑而急促,“从何处得来?可曾说明?”
小翠茫然地摇头:“奴婢…奴婢不知…只听小姐提过一嘴…好像是…是前阵子周家…周家派人送来的…说是…说是抵什么…利息的旧物件…老爷看着古朴…就收在厨房旁的小库房架子上了…”
周家!抵利息!
这两个词如同闪电,瞬间劈开了迷雾!
柳家钱庄!周扒皮的债主!周家竟用炼制“迷神引”蛊毒的药渣废油,当做抵债的“古物”送给了柳家?!这绝非偶然!这是处心积虑的投毒?还是借刀杀人?亦或是…毁灭证据?!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上陆明渊的脊背!周扒皮这条毒藤上缠绕的毒蛇,远比他想象的更加阴险狡诈!连柳家这样的地方豪强,也被不知不觉地拖入了这滩浑水!
“清漪!”陆明渊猛地看向沈清漪,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请求。柳如眉虽有不是,但柳家若因此卷入蛊毒之祸,后果不堪设想!更可能打草惊蛇,惊动背后更深的存在!
沈清漪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果断地收回刺在孩子身上的金针,对玲珑快速吩咐:“取我青囊中那个蓝色瓷瓶,白色药粉!还有银针包!快!”她一边说,一边强撑着站起身,身形微微晃了晃,被玲珑及时扶住。
“小姐!您不能去!”玲珑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您自己都…”
“闭嘴!”沈清漪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她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身形,清冷的眸子扫过玲珑,“救人要紧!备药!跟我走!”她不再看任何人,在玲珑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地向外走去。经过陆明渊榻前时,她脚步微顿,留下低低一句:“密账…恐生变…小心…”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门口。
陆明渊的心猛地一沉!沈清漪最后那句提醒,如同警钟在他心头敲响!周府书房!密账!张龙!
他再也坐不住了!
“赵虎!”陆明渊挣扎着起身,声音因急迫而撕裂,“扶我起来!备车!去周府!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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