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清河县衙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轰然洞开。天光尚未大亮,阴沉的铅云低压,寒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从门外涌入。然而,县衙门外早已被黑压压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昨夜周府三姨太玉娘披头散发闯入县衙“自首”、周扒皮被连夜拘提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点燃了整个清河县!压抑了数月的恐惧、愤怒、好奇,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衙役们手持水火棍,排成两道人墙,勉强维持着秩序,却挡不住那无数道投向公堂深处的、燃烧着各种情绪的目光。
公堂之上,气氛肃杀凝重。明镜高悬的匾额下,陆明渊端坐如松,绯色官袍衬得他面如寒玉,深潭般的眸子扫过堂下,不带一丝温度。左右两侧,书吏屏息凝神,衙役按棍肃立,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威压。
堂下左侧,周府的女眷、管事跪了一地。往日里穿金戴银、颐指气使的贵妇人们,此刻钗环散乱,花容失色,跪在冰冷的地砖上瑟瑟发抖,如同寒风中凋零的秋叶。被毒哑的三姨太玉娘跪在最前面,脸色惨白如鬼,双手死死攥着衣角,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喉咙里不时发出压抑的“嗬嗬”声。她身旁的地上,静静躺着那块作为证物的、绣着“双环套锤”的血衣残片。
右侧,三个从毒瘴密室中救出的孩子,裹在厚厚的毯子里,蜷缩在仵作王伯和一名慈眉善目的老嬷嬷身边。他们依旧抖个不停,空洞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公堂上的一切,最大的男孩小豆子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深青色的螭纹玉匣。
公堂中央,周扒皮周永福被两名魁梧衙役死死按着肩膀,跪在地上。他一身锦缎囚服沾满了草屑和灰尘,往日油光水滑的发髻散乱不堪,肥硕的脸上横肉耷拉,眼袋浮肿,眼神浑浊而闪烁,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透着一股穷途末路的疯狂。他努力想挺直腰杆,维持最后一丝体面,却被衙役按得动弹不得。
“啪!”惊堂木炸响!声震屋瓦!所有嘈杂瞬间死寂!
“周守财!”陆明渊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穿透寂静,直刺堂下,“本官问你!济春堂收治幸存童工阿夏、阿冬,亲口指认你周家地窖锻铁密室虐杀!焦土地窖掘出百具童尸骸骨,脚踝皆有‘双环套锤’烙印!仵作验尸,新旧烙痕重叠,证虐杀持续三年之久!刑具室废墟之下,寻得童工名册!其上记录癸丑至乙卯年间,百二十名童工入你周家地窖,最终尽数‘病殁’、‘意外’!更有你周家三姨太玉娘,携名册残卷、童工血衣碎片自首,指证你为掩盖罪行,毒哑其口,意图灭口!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说?!”
这一连串掷地有声的控诉,如同重锤,一记记狠狠砸在周扒皮的心口!也砸在堂外每一个百姓的心头!人群中响起压抑不住的惊呼和愤怒的抽气声!
周扒皮肥硕的身躯猛地一颤,脸上横肉剧烈抖动。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最后一丝挣扎的凶光,声音嘶哑尖利,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疯狂:“冤枉!青天大老爷!冤枉啊!”他仅存的右臂猛地抬起,指向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女眷们,又胡乱指向堂外黑压压的人群,语无伦次,“是他们!是他们陷害我!那玉娘…那贱人!她…她与人通奸!被我撞破!怀恨在心!这才构陷于我!那些孩子…那些孩子…都是…都是意外!地窖失火!对!就是失火!我周家行善积德,岂会做那等伤天害理之事!至于名册…名册是假的!是伪造的!是有人要搞垮我周家!搞垮…”
“住口!”陆明渊一声断喝,如同惊雷!深潭般的眼底寒光爆射!“玉娘被毒哑,声带尽毁,乃‘锁喉散’所致!此毒霸道,非精通药石者不能配!你周家账房大火前,曾大量购入配制此毒的主药‘断肠草’!账目在此!你可敢对质?!”他一挥手,书吏立刻将一页盖着周家私印的账目抄本摔在周扒皮面前!
周扒皮看着那熟悉的笔迹和印章,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狡辩的嘶吼戛然而止,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失火?”陆明渊的声音冰冷刺骨,步步紧逼,“焦土地窖尸骸遍布,新旧烙痕累累,分明是长期虐杀!幸存痴儿阿夏梦呓‘周老爷铁锤’!名册残卷上最后三名童工,正是从你毒瘴密室中救出!你封他们于毒瘴之中,意欲何为?!灭口?还是…以尸为质?!”
“不…不是…”周扒皮额头冷汗涔涔,肥硕的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仿佛在寻找救命稻草。他看到了堂下那三个孩子恐惧的眼神,看到了玉娘无声的控诉,看到了衙役手中冰冷的水火棍,最后,他那慌乱的目光猛地定住,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脸上瞬间涌起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扭曲的疯狂!
“是…是靖王!是靖王爷!”周扒皮猛地嘶吼起来,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某种病态的兴奋而变调,如同夜枭啼哭!“都是靖王爷逼我的!是他!是他要建私库!要炼精铁!要淬毒刃!那些孩子…那些军械…那些密道…都是他!都是他指使的!我只是个小小的乡绅!我敢不从命吗?!我不干!我不干全家都得死啊!青天大老爷明鉴!我是被逼的!我是被逼的啊!”他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将一切罪责疯狂地推向那远在靖州、权倾一方的藩王!
此言一出,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
公堂内外瞬间炸开了锅!
“靖王?!”
“天啊!是王爷?!”
“这…这怎么可能?!”
震惊、恐惧、难以置信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起!连按着周扒皮的衙役都下意识地松了松手,脸上露出骇然之色!牵扯到藩王!这可是捅破天的大事!
周扒皮见众人反应,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更加卖力地表演起来,声音凄厉:“大人!我有证据!我有证据啊!那地窖的千斤闸!是靖王府的工匠造的!有宫廷禁纹!那密道通往靖州!有王府的箭镞!那冰俑里的金箔!是靖王的催货密令!上面有双螭盘云印!还有…还有那黑蛟帮!他们是靖王的水匪爪牙!名册…名册最后签收的就是黑蛟帮!都是他!都是靖王指使的!我是被逼无奈啊大人!”他将之前发现的、指向靖王的线索一股脑倒了出来,试图混淆视听,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可怜的、被胁迫的傀儡。
堂上的气氛瞬间变得极其微妙而危险。牵扯藩王,稍有不慎,便是泼天大祸!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陆明渊身上。
陆明渊端坐如磐石,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深潭般的眼底,只有一片冰冷到极致的平静。他看着堂下如同跳梁小丑般哭嚎攀咬的周扒皮,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弧度。
“好一个‘被逼无奈’。”陆明渊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如同冰泉流淌,瞬间让公堂内外再次陷入死寂。他缓缓抬手,指向侍立一旁的师爷。
师爷立刻会意,强压着心头的惊涛骇浪,颤抖着双手,从一个特制的、衬着明黄锦缎的檀木匣中,极其郑重地取出一物——正是沈清漪从冰俑关节中拆解出的、包裹着靖王密令的那片璀璨金箔!
金箔在昏暗的公堂上流转着冰冷而尊贵的光泽。师爷深吸一口气,用清晰而洪亮的声音,当众宣读那上面如同跗骨之蛆的朱砂小字:
“甲器百副,精炼纯钢,淬‘落日沙’锋刃。丙字库封箱,双螭令为凭。秋分前,落马河口交割。误期者,以‘玄冰俑’谢罪。”
落款:“双螭盘云印”!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铁钉,狠狠钉入周扒皮的耳膜!也钉入所有听者的心头!
师爷念完,公堂内外死一般寂静!落针可闻!
陆明渊缓缓站起身,深潭般的眸子如同两柄出鞘的寒剑,死死锁住面如死灰、浑身瘫软的周扒皮,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审判,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响彻在死寂的公堂:
“周守财!靖王密令,白纸黑字!‘误期者,以玄冰俑谢罪’!其意明确,逾期未交货,方以童尸制俑为罚!此乃惩戒之规,非虐杀之令!”
他猛地踏前一步,威势如山岳倾压!
“然!焦土地窖百具童尸骸骨之上,新旧烙痕重叠!最早烙痕可溯至三载之前!远在密令下达之前!名册之上,癸丑、甲寅年间童工死因累累!岂是逾期惩戒?!”
“你私设刑堂!虐杀童工!超额攫取精铁!以童工血肉尸骸,填你周家无尽贪欲!此等暴行,丧尽天良!人神共愤!岂是一句‘被逼无奈’所能掩盖?!”
“这累累血债!这三年冤魂!”陆明渊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带着焚尽一切的怒火和洞穿一切的森寒,直指周扒皮那层最后的、卑劣的画皮!
“皆是你!周守财!为虎作伥!利欲熏心!丧心病狂!亲手铸下的私刑!”
“你!才是这清河炼狱之中,那真正的、披着人皮的恶鬼!”
话音落下的瞬间,如同无形的铡刀斩落!
周扒皮脸上最后一丝血色瞬间褪尽!他肥硕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在地,双目空洞失神,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仿佛被这最后的、无可辩驳的指控彻底抽走了灵魂!公堂内外,一片死寂,唯有那螭纹玉匣在孩童怀中,流转着冰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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