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春堂内,药香与沉疴之气交织,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墙角那方意外现世的砧板碎片已被张龙小心翼翼地收走,其上“丙”字标记的密室地图残片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陆明渊心中激起层层涟漪。玉泉山庄、丙字库、赈灾银…靖王这条毒蛇的脉络愈发清晰,却也愈发狰狞。然而,此刻更急迫的,是济春堂内那三盏随时可能熄灭的生命之火。
三个从毒瘴密室中救出的孩子,被安置在济春堂最里侧、用屏风隔开的静室中。厚厚的棉被依旧无法驱散他们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小小的身躯在昏迷中无意识地抽搐着,脸色青灰,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王伯和老嬷嬷守在旁边,不停地用温水擦拭着他们额头的冷汗和嘴角溢出的、带着腥甜气息的白沫,脸上写满了无能为力的焦灼。
最大的男孩小豆子情况最糟。他浑身滚烫,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裸露的皮肤下隐隐透出不祥的暗红色网状纹路,如同蛛网般蔓延。脚踝处那道被“蝎吻烙”烙过的初痕,此刻已不再是焦黑,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深紫色的溃烂!皮肉翻卷,边缘肿胀发亮,不断渗出粘稠的、带着浓烈腐败甜腥味的黄绿色脓液!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喉咙里“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痰音。
“小姐!小豆子…小豆子又抽了!”玲珑带着哭腔的呼喊从屏风后传来。她正用尽全力按着小豆子剧烈痉挛的身体,防止他咬伤舌头,小脸煞白,额上全是汗珠。
沈清漪几乎是扶着墙壁踉跄而入。她刚为雷震施完针,压制住他翻腾的气血和左臂伤口的恶化,本就苍白的脸上此刻更是毫无血色,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玲珑慌忙腾出一只手想去搀扶,却被沈清漪无声地推开。
“针囊…《毒经》残篇…快!”沈清漪的声音带着气促的微喘,却异常清晰坚决。她强撑着扑到小豆子榻边,无视那扑鼻的腥臭,指尖飞快地搭上小豆子滚烫的颈侧寸关尺。脉象沉涩微弱,几近于无,如同枯井深处最后一丝涟漪。深紫色的烙痕溃烂处,脓液涌出的速度在加快,那甜腻的腐败气息更加浓烈刺鼻!
“毒入膏肓!蛊虫蚀髓!”沈清漪清冷的眸子骤然收缩,眼底是医者面对绝境时特有的、冰封般的凝重与锐利,“寻常解毒之法…已然无用!”她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玲珑捧来的那本泛黄脆弱的《毒经》残篇,以及旁边琉璃盏中刮取下来的、来自罪恶烙铁头的深色毒垢样本!
“小姐!您要…”玲珑看着沈清漪眼中那近乎孤注一掷的光芒,心头猛地一跳。
“以毒攻毒!破而后立!”沈清漪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如同淬火的寒钉!她一把抓过《毒经》残篇,动作快如闪电,直接翻到记载着“蝎吻烙”歹毒配方的那一页——“烙刑·附骨疽”!其下,除了那令人发指的施刑之法,更在不起眼的角落,用极小的朱砂批注着一行字:
“蝎吻入骨,毒蛊共生。欲解其毒,当循其性,以‘血蝎泪’为君,激蛊离巢;以‘噬骨蛊卵干粉’为引,诱其相残;辅‘落日沙’之戾气,断其共生;佐‘玉髓粉’之温润,护心脉生机。四毒相冲,九死一生,慎之!慎之!”
这赫然是《毒经》中记载的、针对“蝎吻烙”之毒的、凶险无比的反制解毒之法!以更烈的毒,激发生死之间的平衡!
“玲珑!”沈清漪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语速快如爆豆,“取‘血蝎泪’矿石粉末!‘噬骨蛊卵干粉’!还有昨日雷震带回的箭镞上刮下的‘落日沙’残毒!快!”她一边说,一边从自己贴身的青囊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个仅有拇指大小、通体莹白的羊脂玉瓶。拔开塞子,里面是极其少量的、闪烁着温润月华般光泽的白色粉末——正是卷七伏笔所需、极其珍贵的前朝玉髓粉!此刻,却成了救命的最后一味药引!
“小姐!这…这太凶险了!”玲珑看着沈清漪手中那几样光是名字就让人头皮发麻的剧毒之物,声音发颤,“那批注说…九死一生啊!”
“不试…十死无生!”沈清漪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绝望的冷静,她已拿起一个特制的琉璃研钵,“血蝎泪!三厘!”她的指尖稳定得可怕,用最细的银勺精确地刮取那深褐色、散发着刺鼻腥气的矿石粉末。
玲珑不敢再犹豫,咬着牙,动作麻利地配合。她打开装着“噬骨蛊卵干粉”的黑色小罐,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腐朽虫巢的阴冷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她强忍着恶心,用小银匙极其精确地刮取少量灰白色的虫卵干粉,递给沈清漪。
沈清漪将虫卵干粉放入研钵,又接过玲珑递来的、从淬毒箭镞上刮下的、暗蓝色、如同沙砾般的“落日沙”残毒。最后,她极其小心地,从羊脂玉瓶中倾倒下约莫半粒米大小的、温润如玉的玉髓粉。
四味药,四味皆是剧毒!此刻齐聚研钵!
沈清漪拿起沉重的琉璃杵。她没有立刻研磨,而是深吸一口气,闭目凝神片刻,仿佛在调整着最后的精气神。接着,她睁开眼,眼神专注如鹰隼,手腕以一种奇特的韵律和角度,开始缓缓研磨!
研钵中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深褐的“血蝎泪”,灰白的“蛊卵粉”,暗蓝的“落日沙”,莹白的“玉髓粉”…
四种颜色各异、性质相冲的剧毒粉末在琉璃杵的碾压下,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揉合!它们相互排斥、侵蚀、翻滚!深褐与暗蓝交织,灰白与莹白渗透…颜色疯狂地变幻、融合!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矿石腥烈、虫卵阴腐、金属锈蚀以及玉髓清香的奇异气息,猛地从研钵中升腾而起!浓烈、霸道、令人作呕,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的生机!
随着研磨的持续,钵中毒粉的颜色最终融合成一种粘稠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深紫色胶状物!那奇异的气息也达到了顶点!
成了!
沈清漪额头已布满细密的冷汗,呼吸更加急促。她不敢有丝毫停顿,立刻用银匙挑起一小块深紫色胶状物,置于一片干净的琉璃片上。然后,她拿起金针,极其小心地从琉璃盏中那来自烙铁头的深色毒垢样本里,挑取极其微少的一点,轻轻点在深紫色胶状物的边缘!
嗤——!
极其轻微的声响!如同滚油滴入寒冰!
接触的瞬间,深紫色胶状物猛地向内收缩!边缘腾起一层细密的白色泡沫!而那点深色毒垢,颜色瞬间变得更加深沉粘稠!两者之间,爆发出一股更加浓烈、更加令人心悸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甜腥腐败气息!但这一次,那气息爆发之后,竟隐隐透出一丝…被中和、被瓦解的征兆!
“药性相冲!引毒离巢!”沈清漪眼中精光爆射!她立刻取过温热的清水,极其小心地滴入研钵中剩余的深紫色胶状物里,快速搅拌,将其化开成一小盏深紫色的、散发着致命气息的药液!
“扶起他!”沈清漪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手中金针已闪电般刺入小豆子心口、丹田几处大穴,暂时护住其脆弱的心脉和残存的生机!
玲珑和王伯慌忙上前,将昏迷抽搐的小豆子半扶起来。沈清漪一手捏开小豆子紧咬的牙关,另一手端起那盏深紫色的药液,屏住呼吸,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将药液一点一点灌入小豆子口中!
每一滴药液灌入,都如同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狠狠拨动!室内死寂无声,只有小豆子喉咙里艰难的吞咽声和沈清漪压抑的喘息。
药液灌完。
沈清漪立刻放下药盏,双手齐出,如同穿花蝴蝶!金针快如闪电,刺入小豆子周身十几处要穴!针尾微微颤动,发出细微的嗡鸣!她在强行引导那霸道无比的药力,循着经络,攻向那盘踞在骨髓深处的烙毒和蛊虫!
时间仿佛凝固。
短短几息,却如同几个时辰般漫长。
突然!
“呃——!”小豆子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闷哼!身体猛地弓起!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挣扎!原本青灰的脸上瞬间涌起一股骇人的潮红!紧闭的眼皮下,眼珠疯狂地转动!紧接着——
“哇——!”
一大口粘稠的、颜色深黑近紫、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污血,猛地从小豆子口中喷涌而出!喷溅在床榻和地面上,发出“滋滋”的轻微腐蚀声响!
“豆子!”王伯失声惊呼!
“小姐!”玲珑吓得小脸惨白!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随着这口污血喷出,小豆子脚踝处那道深紫色的溃烂烙痕,如同被点燃的引信!肿胀发亮的皮肤猛地破裂!一股股粘稠的、黄绿色的、夹杂着细微黑色颗粒的腥臭脓液,如同开闸的洪水般狂涌而出!脓液流淌之处,皮肤下的暗红色蛛网状纹路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淡、消退!
“毒…毒排出来了!”王伯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小豆子弓起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几下,随即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重重地瘫软下去!脸上的潮红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苍白,但呼吸…却奇迹般地平稳了下来!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有那破风箱般的痰音!胸口的起伏也规律了许多!
“快!清理污血脓液!温水擦拭!”沈清漪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颤抖,但动作丝毫不停。她拔出金针,又迅速取出特制的药膏,极其轻柔地涂抹在小豆子脚踝溃烂排毒后的伤口上。
玲珑和王伯立刻照做,手忙脚乱却充满希望地清理着。
沈清漪没有停歇,她端起剩下的深紫色药液,脚步踉跄却坚定地走向另外两个昏迷的孩子——石头和妞妞。如法炮制!灌药!金针引毒!
“哇——!”
“噗——!”
石头和妞妞也相继呕出大口黑紫色的污血!妞妞脚踝处的烙痕同样破裂,涌出大量腥臭的脓液!剧烈的排毒反应之后,两个孩子的呼吸和脉搏也奇迹般地趋于平稳!虽然依旧昏迷,但那股萦绕不散的、如同附骨之疽的死气,已然被强行驱散!
“活了…真的活了…”老嬷嬷看着妞妞平稳下来的小脸,喜极而泣,不停地抹着眼泪。
玲珑看着三个孩子虽然虚弱却明显好转的状态,再看看自家小姐摇摇欲坠、几乎站立不稳的身影,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有后怕,有狂喜,更有无尽的心疼。“小姐!成了!您真的…真的把他们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了!”她带着哭腔喊道。
沈清漪扶着床沿,大口地喘息着,汗水早已浸透了鬓发和后背的衣衫。她看着三个孩子平稳的呼吸,清冷的眸子里终于漾开一丝微弱却真实的笑意,如同冰封湖面裂开的第一道春痕。她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从青囊中取出一支细小的狼毫笔,蘸取了特制的墨汁,在那本摊开的《九针秘录》“辟毒卷”的空白处,极其珍重地落下字迹:
“回春散:取血蝎泪三厘,噬骨蛊卵粉一厘,落日沙残毒半厘,玉髓粉一毫。四毒相冲,循经导引,可破‘蝎吻烙’跗骨之毒,解蛊虫蚀髓之厄。然戾气深重,非濒死者不可轻用,慎之!慎之!”
落款:“青囊 沈清漪 录于清河济春堂”
笔尖落下最后一捺,沈清漪眼前猛地一黑,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向后倒去!
“小姐!”玲珑惊呼,不顾一切地扑上前!
一只有力而沉稳的手臂,却比玲珑更快一步,稳稳地托住了沈清漪倒下的身躯。陆明渊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深潭般的眸子里,映着她苍白如纸却带着一丝解脱笑意的脸庞,映着那本墨迹未干的《九针秘录》,也映着静室中那三盏虽然微弱、却顽强燃起的生命之光。他怀中那枚冰冷的龙纹玉佩,仿佛也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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