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白得了陆明渊的允准,便自去一旁仔细研究那幅铺开的羊皮地图。他看得极为专注,时而以指丈量,时而蹙眉沉思,时而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水晶放大镜,对着某些特别细密的符号或模糊的标记仔细观察。
沈清漪原本在翻阅医案,目光偶尔掠过那幅古老的地图,也被其上那些奇特的星轨秘符和祭坛结构所吸引。她见苏墨白似乎遇到了什么难解之处,沉吟片刻,便放下医案,缓步走了过去。
“苏先生可是有所发现?”她声音轻柔,怕打扰了他的思路。
苏墨白抬起头,见是沈清漪,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笑道:“正有一处困惑,想请教沈姑娘。姑娘请看这里,”他指着祭坛图案外围一圈极其细微、几乎与羊皮纹理融为一体的波浪状刻痕,“这些纹路,看似装饰,但苏某总觉得其排列似乎暗合某种韵律,不似随意刻画。姑娘于医道、毒理乃至古老符箓皆有涉猎,不知可曾见过类似记载?”
沈清漪依言俯身细看,她秀眉微蹙,凝神观察了片刻,又伸出纤指,虚悬其上,感受着那刻痕的走向。
“的确并非寻常纹饰。”她沉吟道,“看其曲折回环之势,倒有些像古籍中记载的某种用于引导…或约束‘气’或‘液’流动的古老符阵。我曾在一本残破的《西域巫医杂记》中见过类似的图案,据载是用于某种…嗯…融合药性与矿物特性的秘炼仪式,以防止能量外泄或相冲。但此图上的,似乎更为复杂精妙…”
她的话语清晰柔和,带着学术探讨的专注与严谨。
苏墨白听得连连点头,眼中赞赏之色愈浓:“姑娘果然博闻!经你一提,苏某倒是想起来了!似乎在前朝某些涉及炼丹术的孤本中,也有类似记载!若真如此,那这祭坛的功用,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更为诡异复杂,绝非单纯祭祀那么简单!”
两人就着地图上这处细微的刻痕,你一言我一语地探讨起来。从西域巫术到前朝丹道,从符阵原理到可能产生的效应,引经据典,相互启发,竟是越谈越深入,越说越投机。
沈清漪遇到能与之探讨这些精深偏门知识的人,也是难得,清丽的面容上不由浮现出专注而投入的神情,眼眸中闪烁着知性的光芒。苏墨白更是谈兴颇浓,风趣幽默,妙语连珠,不时引得沈清漪微微颔首或莞尔一笑。
这幅才子佳人、相谈甚欢的画面,落在某人眼中,却显得格外刺目。
陆明渊依旧坐在案后批阅公文,手中的朱笔却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他的目光看似凝在卷宗之上,眼角余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瞥向那并肩立于地图前的两人。沈清漪轻柔认真的话语,苏墨白那带着笑意的声音,如同细密的丝线,不断缠绕过来,扰得他心神不宁。
他知道他们是在探讨正事,是为了破解地图之谜,是为了案情。理智如此告诉他。
可心中那股莫名的、酸涩焦躁的情绪,却如同不受控制的野草般疯长。看到她对别的男子露出那般专注欣赏的神情,听到她与别的男子谈得如此投机愉悦,甚至那般自然而然地并肩而立…他就觉得胸口像是堵了一团闷气,吐不出也咽不下,憋得十分难受。
尤其是那个苏墨白!来历不明,油嘴滑舌,偏偏又懂得那么多偏门知识,总能找到话题与清漪攀谈!看他那笑得一脸春风的样子!实在碍眼!
陆明渊手中的朱笔无意识地重重一顿,在公文上落下了一个刺目的红点。他猛地惊觉,看着那污损的墨迹,心情愈发烦躁。
他强迫自己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试图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公务上,却发现那些字句仿佛都在跳动,根本无法入脑。
恰在此时,一名衙役进来禀报,说是核查被救女子籍贯遇到了困难,有几人家住邻县,需要行文沟通,请示公文格式。
陆明渊正心头憋闷,闻言,头也未抬,声音冷得像冰:“连这等小事也要来问?府衙旧例卷宗是摆着看的吗?自行查去!查不到,便是失职!”
那衙役从未见过温文尔雅的县令大人如此冷厉斥责,吓得一哆嗦,连声称是,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堂内瞬间安静了一下。沈清漪和苏墨白也停下了讨论,有些诧异地看向陆明渊。
陆明渊却恍若未觉,只是脸色更冷了几分,重新拿起一份新的公文,下笔的速度却比平时快了不少,笔锋凌厉,仿佛跟那纸张有仇一般。
苏墨白何等玲珑心思,目光在陆明渊那紧绷的侧脸和周身散发的冷气上转了转,又瞥了一眼身旁尚有些茫然的沈清漪,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他非但不收敛,反而故意提高了些声量,对沈清漪笑道:“与姑娘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若非姑娘指点,苏某恐怕至今还在这符文迷障中打转。姑娘于这些偏门学识的见解,着实令人钦佩。看来日后苏某若再得什么稀奇古怪的古物,定要第一个拿来请姑娘鉴赏品评一番。”
沈清漪并未察觉异样,只是谦逊道:“先生过誉了,清漪不过偶有所得,与先生交流,亦受益匪浅。”
陆明渊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他猛地将批阅完的公文合上,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响动。
他抬起眼,目光如两道冰锥,直射向苏墨白,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审视与锋芒:“苏先生如此博闻强识,精通古今,甚至连西域巫术、前朝丹道都如数家珍,却偏偏屈就于一个游方郎中之职,未免太过大材小用。不知先生师承何处?游历四方,又究竟所为何来?”
这话问得极其直接,甚至可以说有些失礼了,与他平日对待“协助办案人士”的客气态度截然不同。
苏墨白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犀利试探,面上笑容不变,依旧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拱手道:“大人谬赞了。苏某不过是家学渊源,杂书看得多些,又性好游历,道听途说了些奇闻异事罢了,实在当不起‘精通’二字。至于师承,家师乃山野闲人,早已仙逝,名讳不值一提。游历四方,也不过是趁着年轻,多看看这大千世界,寻些有趣的古玩,混口饭吃而已。让大人见笑了。”
他答得滴水不漏,既谦逊又模糊,完美地避开了所有关键点。
陆明渊目光锐利地盯了他片刻,却抓不到任何破绽,只得冷冷地收回目光,不再言语,只是周身的气压更低了。
沈清漪此刻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堂内气氛有些不对劲。她看了看面色冷峻、浑身散发“生人勿近”气息的陆明渊,又看了看一脸坦然微笑、仿佛无事发生的苏墨白,清澈的眼眸中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困惑。
大人这是…怎么了?是公务遇到烦心事了?还是伤势又有反复?她下意识地担心起陆明渊的身体来。
苏墨白将沈清漪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下暗笑,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见好就收,对陆明渊和沈清漪拱手道:“今日收获颇丰,多谢沈姑娘指点。苏某还需去集市补充些药材,便不打扰大人处理公务了,先行告辞。”
说完,他施施然转身离去,青衫飘拂,姿态闲适依旧。
堂内只剩下陆明渊和沈清漪两人。
沈清漪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陆明渊案前,轻声关切地问道:“大人,您可是身体不适?或是遇到了棘手的公务?我看您脸色似乎不太好,若是劳累,还需多加休息,余毒刚清,不可过于耗神。”
陆明渊抬起头,看着沈清漪那双纯净剔透、满是真诚关切的眼眸,那里面清晰地映照出他自己紧绷冷硬的脸庞。
他胸中那团无名火,在她这全然不解风情的关切下,忽然像是被浇了一盆温水,噗嗤一下熄了大半,只剩下些许无奈的酸涩和郁闷。
她能精准地分辨最复杂的毒药,能敏锐地察觉最细微的病情,却偏偏…看不懂他此刻为何不快。
他还能说什么?
最终,他只是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缓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一丝难以化开的涩意:“…无妨。只是些琐事罢了。你…你也去忙吧。”
喜欢红妆断案:我与状元大人的探案日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红妆断案:我与状元大人的探案日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