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书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满桌凌乱的账册、文书。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墨汁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潮气。陆明渊端坐案后,眉宇微锁,指尖划过一页页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晦涩的代号。
雷震打着哈欠,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对着旁边一堆账册嘟囔:“这都看的什么玩意儿?弯弯绕绕的,比直接真刀真枪干一架还累人。”他负责初步筛选和搬运,已将认为可能重要的册子都堆到了陆明渊案头。
陆明渊头也未抬,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沙哑:“若是打打杀杀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倒简单了。这些数字背后,往往藏着比刀剑更致命的东西。”
房门轻响,沈清漪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鸡丝粥和几碟小菜。“大人,雷捕头,已是三更天了,先用些夜宵吧。”她将粥碗轻轻放在案几空处,目光扫过那些摊开的账册,眼中流露出关切,“这些账册如此繁复,一夜之间恐怕难以理清。”
雷震如蒙大赦,立刻端起一碗粥,稀里呼噜喝起来,含糊道:“还是沈姑娘想得周到!饿死俺了!这些破册子看得俺头昏眼花!”
陆明渊这才搁下笔,揉了揉眉心,接过另一碗粥:“有劳你了。怎么还没休息?”
“大人和诸位为案件劳心劳力,清漪虽不通刑名钱谷,但准备些餐食还能胜任。”沈清漪温声道,目光不经意间落在陆明渊正在看的一页账目上,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清漪可是看出了什么?”陆明渊敏锐地问道。
沈清漪略一迟疑,指着其中一行:“清漪对数字并不敏感,只是...这一项‘购陈粮五百石,耗银七百两’,似乎...有些奇怪。家父在朝时,清漪偶听门客谈及粮价,即便是陈粮,若非荒年,价格似乎也未至每石一两四钱之高。而且这记录时日,乃是去岁秋收之后不久,正值新粮上市、粮价偏低之时。”
陆明渊眼神骤然一凝,迅速将沈清漪所指的那页账册拿到眼前细看。只见那笔记录写的是:“癸亥年九月初七,支银七百两,购陈粮五百石,入库‘戊’字仓。经手人:吴先生。”
记录简洁,夹杂在大量采购绳索、桐油、兵器、布匹等物资的账目中,并不起眼。
“戊字仓...”陆明渊沉吟道,迅速翻找其他册子,“此前清点缴获物资,并未发现标注‘戊’字的仓库。”
雷震凑过来看,挠挠头:“这有啥?说不定就是他们瞎写的仓库名儿?或者早就卖掉了?”
“不对。”陆明渊摇头,手指点着“陈粮”二字,“水匪囤积粮食并不奇怪,但通常是为自用或围积居奇。去岁风调雨顺,并非荒年,镜湖水域也非主要产粮区,他们在此地高价购入大量陈粮,存入一个不知所踪的仓库,此事本身就透着蹊跷。”
他立刻起身,从另一堆账册里飞快地翻找,很快找出一本封面标注“丙寅收支”的厚册,快速翻阅到去年九月的记录。
“找到了...这里,九月十一,有一笔记录:‘收靖州粮道衙门协饷银,一千二百两。’”陆明渊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时间仅相隔四天。这边刚高价买了粮,那边就有一笔来自官府的款项入账...”
沈清漪轻声道:“大人是怀疑...这两笔款项有所关联?”
“不是怀疑,是几乎可以肯定。”陆明渊冷笑一声,“‘协饷银’?黑蛟帮一介水匪,官府为何要给他们协饷?这分明是巧立名目的赃款往来!购粮是假,套取这笔银子才是真!”
雷震瞪大了眼睛:“大人的意思是...他们用买粮当幌子,实际上是把官府的银子...洗白了?”
“可以这么理解。”陆明渊指着那笔购粮记录,“虚报粮价,甚至可能根本没有买粮,或者只买了极少部分做样子,大部分银子就此落入私囊。而这笔来自靖州粮道衙门的‘协饷’,恐怕也来路不正。”
他的手指继续在账册上滑动,语气越来越冷:“不止这一笔。你们看,去岁十一月,‘购防治蝗灾备用药物若干,硫磺、石灰等,支银三百两’。今春三月,又一笔‘购药材,支银二百五十两’。记录含糊,只有总账,未有明细。经手人依旧是这位‘吴先生’。”
沈清漪闻言,秀眉微蹙:“防治蝗灾通常用硫磺、石灰确有效用,但所需数量与田地面积相关。镜湖周边村落田地有限,且去岁并无蝗灾预警,即便备药,何需数百两之巨?且若是大量购买硫磺石灰,必有痕迹,我们此前清点物资时,并未见大量此类物品。”
她顿了顿,继续以医者的专业角度分析:“而若是购买药材...三百两银子可购得的药材数量极大,且药材存放需干燥通风,水洞潮湿,并非良所。这些物资,如今又在何处?”
陆明渊赞许地看了沈清漪一眼:“问得好。这些物资,恐怕与那五百石陈粮一样,要么子虚乌有,要么早已被转移至他处。账目做得如此粗糙,甚至懒于掩饰,要么是狂妄至极,要么就是...这类交易已是常态,上下打点完毕,无人敢查!”
他的声音陡然提升:“张龙!赵虎!”
一直守在门外的两人立刻应声而入:“大人!”
“立刻带人,重新彻底搜查所有缴获船只和水洞巢穴!重点查找任何与‘戊’字仓相关的线索,以及大量存储粮食、硫磺、石灰或药材的痕迹!核对所有物资清单,看是否有遗漏!”陆明渊命令道,眼中跳动着发现关键线索的火焰。
“是!”两人领命,匆匆而去。
书房内暂时恢复了安静。雷震咂咂嘴:“好家伙...这帮杀才,不光杀人越货,还跟官府的人勾搭着搞钱?”
“恐怕不止搞钱那么简单。”陆明渊重新坐下,面色凝重地看着那些账册,“若只是贪墨,何必通过黑蛟帮?直接由粮道衙门操作岂不更方便?通过水匪之手,风险倍增,必然有其不得不如此的理由。”
他沉吟片刻,缓缓道:“或许,是为了避开某些监管程序?或许,这些钱粮有着不可告人的用途?甚至...可能与那位神秘的‘教主’及其所谓的‘宏图大业’有关?”
沈清漪轻声道:“去岁各地并无大规模蝗灾上报朝廷,他们却以防治蝗灾之名购入大量药物。今年...但愿只是巧合。”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作为一名医者,她深知大灾之后往往伴随疫病,若药物早已被贪墨...
陆明渊明白她的未尽之言,沉声道:“是否巧合,查过便知。雷震,明日一早,你带几个机灵可靠的人,去镜湖周边村落暗访,重点询问去岁秋收后至今,是否有官府人员以防治蝗灾等名义征收钱粮或摊派物资,以及今年田间的蝗虫卵情况。”
“得令!”雷震抱拳,神情也严肃起来。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苏墨白的声音响起:“陆大人还未歇息?苏某熬了些宁神汤,见书房灯还亮着,便送些过来。”
门被推开,苏墨白端着一个小砂锅走了进来,看到满桌账册和神色凝重的三人,微微一愣:“看来苏某来得不是时候?”
“苏先生来得正好。”陆明渊示意他进来,看似随意地将那本记录着“购粮”和“购药”的账册合上,放到一边,“先生对古玩金石在行,不知对账目之学可有涉猎?”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苏墨白将砂锅放下,笑道:“苏某漂泊四方,略通些杂学,账目之事倒也接触过一些。大人可是遇到了难题?”
“难题倒谈不上,只是些琐碎账目,核对起来费神罢了。”陆明渊语气轻松,转移了话题,“方才听清漪说,先生白日里帮忙救治伤员,甚是辛劳,还未谢过。”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苏墨白摆摆手,目光在合上的账册封面扫过,状似无意地问道,“听闻剿匪缴获颇丰,想必这些账册里,记录了不少黑蛟帮的罪证吧?”
陆明渊端起粥碗,用勺子轻轻搅动,淡淡道:“罪证确有不少,多是记录些打家劫舍的勾当。具体的,还需细细梳理。先生若有兴趣,日后整理清楚,或可请先生一同参详参详。”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未否认,也未透露任何具体信息。
苏墨白笑了笑,十分知趣地不再追问:“大人说笑了,此乃官府机密,苏某一介布衣,岂敢窥探。汤已送到,诸位慢用,苏某就不打扰了。”说罢,拱手告辞。
看着苏墨白离开的背影,陆明渊的眼神微微深邃了一些。
“大人,您觉得这苏先生...”雷震压低声音。
“不必多言。”陆明渊打断他,“眼下当务之急,是厘清这些账册。清漪,方才多亏你心细。”
沈清漪微微摇头:“清漪只是偶有所感,大人心细如发,即便没有清漪,也必能发现端倪。”
陆明渊看着她,唇角微扬:“能得沈姑娘一赞,陆某荣幸之至。”他心情似乎好转了些,重新拿起那本账册,“看来,今晚我们要挑灯夜战了。雷震,你若撑不住,先去歇息。”
雷震立刻挺直腰板:“大人说的什么话!您和沈姑娘都不睡,俺雷震岂能先去睡大觉!俺虽然看不懂这些弯弯绕,但给您搬书递茶还是能的!”
烛火下,三人继续埋首于账册之中。窗外,夜色深沉,寂静的县城仿佛已经安睡,唯有这书房内的灯光和翻动纸页的沙沙声,预示着平静之下正在酝酿的新波澜。
那些看似普通的数字背后,隐藏的或许不仅仅是贪墨,更可能是一场即将到来的灾难的导火索。而此刻的他们,正试图从故纸堆中,抓住那稍纵即逝的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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