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刺破笼罩战场的薄雾,将夜火焚尽后的狼藉与暗红尽数展露。尸骸枕藉,断戟折矢,焦黑的土地无声诉说着昨日搏杀的惨烈。契丹大营已空,只余下满地杂物与灰烬,那杆曾带来无尽压迫的金色狼头大纛,已然消失在天际线之下。
黑云寨幸存的守军,强忍着疲惫与伤痛,沉默地清理着战场,收敛同袍的遗体,每个人的脸上都混杂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与对未来的隐忧。胜利的代价,太过沉重。
陈远几乎一夜未眠。身上的伤口已被简单处理,但心中的弦却绷得更紧。他站在残破的寨墙上,目光投向北方那片约定的地点——“落鹰坳”。那支神秘的黑虎军,如同幽灵般出现,又诡秘地退去,只留下一个充满未知的邀约。
“寨主,真要去?”张彪脸上裹着渗血的布条,声音沉闷,“谁知道那帮人是人是鬼?万一是个圈套……”
赵铁柱也担忧道:“是啊,远哥,咱们刚经历大战,弟兄们都快散架了,他们若心怀不轨……”
陈远望着远处山谷的轮廓,缓缓道:“必须去。他们昨日若想害我们,只需坐山观虎斗,何须出手?此番邀约,是敌是友,总要见了才知道。况且,”他顿了顿,语气凝重,“契丹虽退,未必远遁。晋国使者尚在寨中。这北地的水,比我们想的要深。不弄清这黑虎军的底细,我们便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他点了张彪、赵铁柱,以及机警的石头,只带十名精锐护卫。将寨中事务暂时交由李狗儿,并暗中嘱咐他盯紧晋使赵青和黑熊等人。
辰时末,一行十余人,策马出了尚未来得及完全修复的寨门,向着落鹰坳方向行去。
落鹰坳距离黑云寨约五里,是一处两山夹峙的狭长谷地,地势相对开阔,不易埋伏,却也足够隐蔽。陈远等人抵达时,谷中已有一队约二十人的黑虎军骑兵在等候。
这些骑兵皆着深色皮甲,外罩粗麻斗篷,兵器各异,但个个眼神锐利,身形剽悍,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煞气与草莽的彪悍。他们沉默地列队,如同蓄势待发的狼群,与建制严整的契丹军或晋军风格迥异。
见到陈远一行人,为首一名疤面骑士策马而出,抱拳道:“可是陈寨主?我家将军已等候多时。”他言语简洁,态度不卑不亢。
“带路。”陈远点头。
疤面骑士不再多言,引着陈远等人向谷内行去。穿过一片稀疏的林地,前方豁然开朗,一处背风的山壁下,数名骑士簇拥着一人,正立于一块巨岩之旁。
那人并未穿着显眼的铠甲,只是一身寻常的玄色劲装,外罩一件磨损严重的狼皮大氅,身形算不得特别高大,却站得如同磐石般稳固。他约莫三十四五年纪,面容粗犷,肤色黝黑,下颌留着短硬的胡茬,一双眼睛开阖之间,精光四射,仿佛能洞穿人心。他手中随意地提着一根马鞭,正轻轻敲打着掌心。
此人,便是黑虎军的主将。
见到陈远走近,那玄衣将领脸上露出一丝意味难明的笑容,主动迎上几步,拱手道:“某家,刘擎天。昨日见陈寨主以寡敌众,鏖战契丹王旗精锐,火攻之术更是神鬼莫测,心中佩服!冒昧相邀,还望寨主勿怪。”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股燕赵之地特有的豪迈之气,但眼神深处的那抹精明与审视,却逃不过陈远的感知。
“刘将军过誉。”陈远拱手还礼,不卑不亢,“昨日若非将军神兵天降,解我黑云寨倒悬之危,陈某与麾下弟兄,恐已化作山下枯骨。此情,黑云寨上下铭记于心。”
“哈哈,陈寨主言重了!”刘擎天大笑,看似爽朗,却话锋一转,“契丹胡狗,肆虐我汉家疆土,凡我汉家儿郎,皆当共击之!刘某不过是恰逢其会,做了该做之事罢了。”
他目光扫过陈远身后的张彪、赵铁柱等人,最终回到陈远脸上:“陈寨主少年英雄,能在这乱世中拉起这么一支杆子,挡住耶律斜轸那老小子数日猛攻,着实了得。不知……寨主对如今这天下大势,有何看法?对这燕云故地,又有何打算?”
问题直指核心,带着试探,也带着某种招揽的意味。
陈远心中明了,沉吟片刻,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然非我等山野之人可以妄议。至于燕云,”他顿了顿,语气坚定,“乃我汉家故土,岂容胡骑长久践踏?陈某力薄,唯愿据守此山,护一方乡梓平安,若有机会,自当为光复旧土,尽绵薄之力。”
他既表达了抗胡的立场,又巧妙地回避了直接表态投靠任何一方。
刘擎天眼中精光一闪,抚掌笑道:“好!说得好!护一方乡梓,光复旧土!陈寨主有志气!”
他踱了两步,忽地压低声音,语气变得沉凝:“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刘某与麾下这些弟兄,与寨主一样,皆是这乱世中挣扎求存之人。我们不属于晋,不附于梁,更不屈于契丹!我们,是这燕云之地的‘镇北军’!”
镇北军?一个从未听过的名号。
刘擎天继续道:“我们的根,就在这燕云十六州!我们的家人子弟,皆在此地!契丹欲夺我家园,晋梁视我为边陲弃子!我们只能靠自己!这黑虎旗,便是要告诉所有人,燕云之地,尚有汉家男儿,不曾屈膝!”
他看向陈远,目光灼灼:“陈寨主,我看得出,你非池中之物。这黑云寨虽险,终究格局太小。耶律斜轸此番受挫,绝不会善罢甘休。晋国许你的,不过是空头承诺,利用你当炮灰而已。何不与我等合兵一处?以黑云寨为根基,连横周边诸寨,共举‘镇北’大旗,在这燕云之地,真正打下一片属于我们自己的天地!”
招揽!赤裸裸的招揽!而且给出的蓝图,远比晋国那虚无缥缈的“义军”名号,更加诱人,也更加符合陈远内心深处的野望——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掌控自己的命运!
陈远心潮微澜,但脸上依旧平静。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刘将军雄才大略,陈某佩服。只是,如今契丹大军虽退,威胁未除。晋国使者亦在寨中。合兵之事,关乎重大,非陈某一人可决,需从长计议。”
刘擎天似乎料到他会如此说,也不逼迫,哈哈一笑:“理应如此!刘某今日之言,寨主可细细思量。我‘镇北军’便在左近活动,寨主若有意,随时可派人至‘乌鸦岭’联络。”
他抬手抛给陈远一枚刻着黑虎纹样的木符,作为信物。
“此外,”刘擎天语气转为严肃,“还有一事,需提醒寨主。昨日我军袭扰契丹大营时,截获些许情报。耶律斜轸退兵,并非只因我军袭击,更是因其后方妫州方向,晋军似有异动,他需回防应对。但据我军探子回报,小王庄的王扒皮,昨日傍晚,曾秘密派人与一支绕道南下的契丹偏师接触……”
陈远目光一凝:“将军可知其所图?”
刘擎天摇了摇头,眼神锐利:“具体不详,但那支偏师,约两百骑,皆是轻骑,行动诡秘,绕过主战场,去向……似乎是西南方向。”
西南方向?那里并非晋军主力所在,而是……一片相对空虚的区域,且有几条小路,可通……黑云寨的后山!
陈远的心猛地一沉。王扒皮和契丹残兵,还想玩里应外合的把戏?目标依旧是黑云寨?
他拱手沉声道:“多谢将军告知!此事关乎山寨存亡,陈某需立刻回寨布置!”
“寨主请便!”刘擎天拱手还礼。
陈远不再多言,带着满腹的思量与新的危机,匆匆上马,疾驰回寨。
刘擎天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脸上的豪爽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沉难测的神色。他身旁的疤面骑士低声道:“将军,这陈远,会答应吗?”
刘擎天摩挲着马鞭,缓缓道:“此子,非是甘居人下之辈。不过……他有软肋,便是这黑云寨。只要契丹和晋国的压力在,他迟早,会需要我们的力量。走吧,这北地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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