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天际那抹妖异的暗红，如同滴入清水中的浓墨，在深邃的夜空中缓缓晕染、扩散，刺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眼睛。那不是寻常的火焰，寻常的火光是跃动的、明亮的橙黄，而这片红光，却带着一种沉滞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阴郁，并且隐隐夹杂着一种……硫磺燃烧后的独特气息。
“是……是后山！”张彪失声叫道，因失血而苍白的脸在红光映照下显得格外骇人，“是咱们的火药工坊！只有那东西烧起来，才有这种颜色和味道！”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陈远的脚底窜上头顶，让他四肢几乎僵硬。后山火药工坊，那是镇北军目前最大的依仗和绝不能外泄的核心机密！它的暴露和被毁，不仅意味着战略优势的丧失，更可能意味着……黑云寨已遭逢巨变，甚至可能已经陷落！
老鹰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喃喃道：“赵青……他果然动手了！而且一出手就直奔要害！他不仅要夺寨，更要毁掉或者说，夺取火药！”
陈远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从瞬间的恐慌和愤怒中挣脱出来。越是危急，越需冷静。他重新睁开眼时，眸中已只剩下冰封般的理智与决断。
“鹰兄，”他的声音沙哑却稳定，“你所说的那条小路，最快多久能到黑云山后山范围？”
老鹰略一思索，斩钉截铁道：“不计代价，全速行军，天亮前可至黑狼峪。那里距黑云寨后山悬崖不足十里，但地势险要，是否有敌军封锁，不得而知。”
“就走这条路！”陈远没有任何犹豫，“张彪，还能撑住吗？”
张彪一把将肩头渗血的布条勒紧，龇牙道：“头儿放心，爬我也爬回去！”
“好！”陈远目光扫过身边仅存的六名伤痕累累却眼神坚定的弟兄，以及眼前这位身份莫测的燕云台义士，“我们回去！无论寨子发生了什么，我们都必须回去！”
在老鹰的带领下，一行人如同暗夜中的鬼魅，钻入了更加茂密险峻的山林。所谓的“路”，很多时候仅仅是野兽踩出的足迹，或是干涸的河床，需要不断攀爬、跳跃，甚至匍匐前行。每个人的体力都在急速消耗，伤口在荆棘和岩石的刮蹭下再次崩裂，但没有人抱怨，没有人掉队。西南方向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刺眼的红光，是最好的鞭策。
途中，他们遇到了几股零散的契丹游骑，显然是铁鹞子放出来扩大搜索范围的哨探。凭借老鹰对地形的熟悉和陈远等人丰富的山地作战经验，他们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大部分，实在避不开的，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悄无声息地解决掉，尸体拖入密林深处掩盖。
陈远一边赶路，一边在心中急速推演。赵青是如何精准找到并攻击后山工坊的？寨中有内鬼？还是他利用了某种自己尚未察觉的漏洞？契丹的铁鹞子主力在正面封锁，那么攻击寨子的，很可能是赵青自己的黑虎军，或者……他还有其他盟友？
“鹰兄，赵青麾下，除了黑虎军，可还有其他能调动的人马？或是他能雇佣到的势力？”陈远压低声音问道。
老鹰身形敏捷地攀上一处陡坡，伸手拉了一把后面的战士，喘着气回答：“赵青此人经营多年，暗中蓄养的死士不在少数。而且，他与北面的一些马贼、沙陀散兵游勇也有勾结。若他许以重利，短时间内凑出几百亡命之徒，并非难事。”
内忧外患！陈远的心沉了下去。黑云寨经过整合扩建，虽有一定防御力量，但若被赵青里应外合，再加上外部这些亡命之徒的突袭，尤其是针对防御相对薄弱的后山……
那抹红光，似乎昭示了最坏的结果。
天际开始泛起鱼肚白，林间的黑暗逐渐褪去。连续奔波一夜，众人已是强弩之末，全靠意志支撑。终于，在穿过一片弥漫着晨雾的松林后，老鹰示意众人停下。
“前面就是黑狼峪。”他指着下方一道笼罩在薄雾中的幽深山谷，“穿过山谷，就能望见黑云山后崖。”
陈远伏在一块巨石后，小心翼翼地向下望去。谷中雾气缭绕，看不清具体情形，但一种本能的危险感让他汗毛倒竖。太安静了，连清晨应有的鸟鸣虫嘶都听不到。
“有埋伏。”陈远和老鹰几乎同时低声道。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赵青或者契丹人，果然没有忽略这条隐秘的通道。
“怎么办？绕路？”一名战士焦急地问道。
“绕路至少要多花半天时间，我们耗不起。”陈远摇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山谷两侧的地形，“而且，既然这里有埋伏，说明他们料到了可能会有人从此处回援，也更说明……寨子的情况恐怕极其不妙，他们想阻断一切援兵！”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不能强攻，也不能绕路。那就……让他们自己动起来。”
他快速下达指令：“收集枯枝、落叶，用剩下的火油，我们在谷口东侧制造一起‘山火’假象。动静要大，要让他们以为我们想火攻或者制造混乱强行通过。”
“然后呢？”
“然后，”陈远看向老鹰，“鹰兄，麻烦你带两人，从西侧那片石林悄悄摸下去，看看能否抓个‘舌头’。我们要知道谷里埋伏的是什么人，有多少，更重要的是，寨子里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老鹰点头：“此法可行。你们制造混乱，吸引注意，我们伺机而动。”
命令迅速执行。片刻之后，谷口东侧猛地腾起浓烟和火光，伴随着镇北军战士故意发出的呐喊和敲击兵器的声音，在清晨的山谷中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果然，下方的雾气中传来了一阵骚动，隐约可见人影晃动，以及压低的呼喝声，埋伏者的注意力被成功地吸引了过去。
就在此时，老鹰带着两名最擅长潜行搏杀的老兵，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了西侧的石林，消失在浓雾之中。
陈远和剩余的人紧张地等待着，每一秒都如同煎熬。谷中的骚动逐渐平息，对方似乎判断出这只是佯攻，并未真正出击。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石林方向传来了约定的鸟鸣声。很快，老鹰和两名战士拖着一个被堵住嘴、捆得结结实实的黑衣汉子回来了。那汉子衣着并非契丹制式，也不是黑虎军的装扮，眼神凶狠中带着一丝惊惶。
“是‘一阵风’的人，”老鹰扯掉俘虏口中的破布，语气带着厌恶，“北面一带势力不小的马贼，果然被赵青收买了。”
陈远蹲下身，冰冷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死人：“黑云寨现在如何？后山的火是怎么回事？说一句废话，断你一指。”
那马贼感受到陈远身上散发出的实质般的杀意，吓得浑身一颤，结结巴巴地开口：“……寨……寨子还没破，但……但后山丢了……赵爷……赵青的人，用了好多‘石漆’（石油）罐子，烧……烧了你们的工坊，还……还抓了不少你们的人……”
寨子还没破！工坊被毁，有人被俘！陈远心中稍定，却又立刻被更深的怒火吞噬。
“赵青现在在哪儿？”他逼问。
“应……应该在山前指挥，和……和契丹的大人一起……”马贼哆哆嗦嗦地说。
就在这时，一名在更高处了望的战士突然压低声音急报：“头儿！谷里的埋伏撤了！他们正在往山前方向移动！”
几乎同时，山前的主战场方向，隐隐传来了更加激烈、更加庞大的喊杀声与战鼓声，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种……沉闷而巨大的、仿佛重物撞击的轰隆声！
陈远猛地站起身，望向山前，一个新的、更沉重的疑问压上心头——
契丹主力，开始总攻了？那巨大的轰击声，又是什么前所未见的攻城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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