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义厅内，灯火通明。那块刻着“晋”字的令牌，静静地躺在粗糙的木桌上，冰凉的金属反射着跳动的火光，也映照着厅内众人脸上惊疑不定的神色。
空气仿佛凝固了。契丹大军压境的阴影尚未散去，这突如其来、代表着中原强大势力的令牌，更像是一道无声的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
被擒获的黑衣人已被除去塞口的破布，绳索依旧捆得结实。他约莫三十许年纪，面容普通，但眉宇间带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精干之气，即便身处贼巢，成为阶下囚，眼神中也并无太多惧色，反而带着一种审视打量着端坐上首的陈远。
“说吧。”陈远开口，打破了沉寂，声音平静无波，“姓名，来历，目的。你只有一次机会。”他没有提及令牌，但那目光却比刀锋更锐利。
黑衣人深吸一口气，并未直接回答，反而反问道：“阁下便是黑云寨新任寨主，陈远？”
“是我。”
“在下赵青，”黑衣人微微颔首，算是行礼，“奉晋王麾下，北面行营招讨使之命，特来拜会陈寨主。”
晋王！李存勖！
虽然心中已有猜测，但亲耳听到对方报出字号，张彪等人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那可是与朱温的后梁分庭抗礼、雄踞河东河北的庞大势力！其触角，竟然也伸到了这偏远的燕云之地？
“拜会？”陈远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赵先生这拜会的方式，倒是别致。深更半夜，鬼祟潜行，若非我手下兄弟机警，此刻先生恐怕已成契丹人的刀下之鬼，或者……我寨门外的悬首之一。”
赵青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恢复镇定：“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寨主见谅。契丹大军封锁道路，明察暗探无数，唯有行此险招。”
“哦？不知是何等紧要情势，劳烦晋王麾下的大人物，甘冒奇险，来拜会我这山野草寇？”陈远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赵青目光扫过厅内神色各异的张彪、黑熊等人，略一沉吟，道：“陈寨主，此事关系重大，可否……屏退左右？”
张彪眉头一竖，就要发作。陈远却摆了摆手，对张彪等人道：“无妨，张大哥，你们先到厅外等候。”
“寨主！”张彪有些担忧。
“去吧。”陈远语气不容置疑。
张彪狠狠瞪了赵青一眼，这才带着赵铁柱等人退了出去，关上厅门，亲自守在门外。
厅内只剩下陈远与赵青两人。
“现在，可以说了。”陈远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锁定赵青。
赵青不再犹豫，压低声音，语气凝重：“陈寨主可知，耶律部五百王旗精锐，为何陈兵寨外，围而不攻？”
“愿闻其详。”
“他们并非只为黑云寨而来。”赵青语出惊人，“他们的真正目标，是南下！是绕过雄州、涿州等重镇，奇袭我晋军位于妫州前线的粮草大营！黑云寨卡在一条隐秘的古商道上，此道可通妫州侧后，耶律阿保机欲借此道，投送其精锐，断我大军粮道，扭转前线战局！”
陈远心中巨震，脸上却不动声色：“如此机密军情，赵先生如何得知？又为何要告知于我？”
“我辈在契丹内部，亦有眼线。”赵青并未明言，但意思很清楚，“告知寨主，原因有二。其一，唇亡齿寒！一旦契丹奇袭成功，前线晋军溃败，这燕云之地，将彻底沦为契丹牧马之场，届时，黑云寨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顿了顿，观察着陈远的反应，继续道：“其二，我主晋王，求贤若渴。陈寨主以微末之力，屡挫契丹兵锋，智勇之名，已传入我家招讨使耳中。招讨使惜才，不忍见英雄埋没草莽，更不愿见寨主与这黑云寨，玉石俱焚。”
“所以？”陈远挑眉。
“所以，在下此行，是代表晋军，向陈寨主请援，亦是给黑云寨，指一条明路！”赵青声音沉凝，“请寨主务必死守黑云寨，至少十日！死死钉在此处，绝不能让契丹精锐由此道南下！只要拖住他们十日，我晋军前线便能完成部署，让其奇袭之策化为泡影！”
“作为回报，”赵青图穷匕见，“事成之后，晋军可正式授予黑云寨‘义军’番号，供应粮草军械，承认寨主对此地的管辖权。寨主与麾下弟兄，亦可洗脱贼名，光耀门楣，成为我晋国抵御契丹、经略燕云的肱骨之臣！”
诱惑，巨大的诱惑！从朝不保夕的山贼，一跃成为拥有官方身份、背靠大树的边军将领！这对于乱世中的任何人，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风险，亦是巨大！以区区山寨之力，硬抗五百契丹王旗精锐十日？这几乎是九死一生的任务！晋军的承诺，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更像是一张遥远而空泛的画饼。
陈远沉默了。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低垂，似乎在权衡利弊。
赵青屏息凝神，等待着答复。他知道，这个决定，不仅关乎黑云寨的存亡，更可能影响北地战局的走向。
许久，陈远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赵青：“赵先生，一路辛苦。且先在寨中歇息，此事关系全寨上下千余口性命，陈某需与诸位头领商议。”
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
赵青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也能理解，拱手道：“理应如此。只是……契丹大军不等人，还请寨主早作决断。”
陈远唤入张彪，吩咐道：“带赵先生下去休息，好生款待，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怠慢，亦不得让其随意走动。”
张彪领命，带着神色复杂的赵青离去。
聚义厅内，再次只剩下陈远一人。他走到厅门口，望着北方契丹大营的隐约火光，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块冰冷的“晋”字令牌。
一边是契丹铁骑的碾压威胁，一边是晋国抛出的招安橄榄枝，两者之间，是坚守十日近乎自杀的残酷任务。
接受，便是将整个山寨绑上晋国的战车，赌一个渺茫的前程。拒绝，则可能立刻招致契丹的猛攻，甚至同时得罪晋国，陷入真正的孤立无援。
黑云寨的命运，北地战局的一角，此刻，竟系于他陈远一念之间。
然而，赵青所言，又是否全是实话？晋军，真的只是需要一个钉子吗？这背后，是否还隐藏着其他不为人知的算计？
就在陈远心潮起伏，难以决断之际，负责监视契丹大营的哨探，再次发回了紧急军情——
契丹大营有异动！约百骑轻骑离营，不是朝着黑云寨方向，而是……朝着东南方向，小王庄的位置，疾驰而去！
契丹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找王扒皮做什么？
陈远的心，猛地一沉。他感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从四面八方，向着黑云寨缓缓收紧。
喜欢从流民到燕云王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从流民到燕云王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