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的木梯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呻吟时,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有三年没踏进来过了。灰尘在斜斜的阳光里浮动,像被惊扰的萤火虫,而林阿柚就飘在那片光里,浅青色的裙摆轻轻扫过积灰的樟木箱,没留下半点痕迹。
“真的要翻?”她侧过头看我,眼底是惯有的温和,只是眉头微微蹙着,“你以前说这箱子里装的都是‘没用的旧东西’。”
我蹲下身,指尖触到樟木冰凉的纹理,忽然有些恍惚。是啊,以前总觉得爷爷留下的这些旧物是累赘,可自从上个月在医院查出那串磨得发亮的铜钥匙属于这个箱子后,我就像被什么东西牵着,一路从出租屋跑回了老房子。“就看看,”我咬了咬下唇,掀开箱盖时,一股混合着樟脑和时光的味道扑面而来,“万一……万一有他留的话呢。”
箱子里大多是泛黄的旧照片和线装书,林阿柚飘在我身边,指尖偶尔会穿过一张黑白照片——那是爷爷年轻时的模样,穿着中山装,站在老槐树下笑得爽朗。她的指尖顿了顿,轻声说:“你爷爷以前总在这棵树下给你讲故事,说月亮上的兔子会捣药,能治所有的不开心。”
我鼻尖一酸,伸手去翻最底下的东西,指尖忽然触到一个硬壳笔记本。封面是暗红色的,边角已经磨得发白,翻开第一页,是爷爷熟悉的字迹,遒劲有力,却在末尾处微微颤抖:“今日阿柚来见我,说阿栀最近总哭,要我多买些糖糕。”
“阿柚?”我猛地抬头看向身边的鬼。
林阿柚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浅青色的身影都有些透明。她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只是眼神飘向笔记本,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慌乱。我继续往下翻,一页页都是爷爷的字迹,记录的却全是关于“阿柚”的事:“阿柚说她喜欢院子里的牵牛花,明日种些”“阿柚怕黑,夜里把廊灯留着”“阿柚说阿栀长大了,她该走了”……
最后一页夹着一张泛黄的信纸,字迹娟秀,是女孩的笔迹,落款是“阿柚”。
“爷爷,我知道您能看见我。”我轻声念出来,声音忍不住发颤,“阿栀三岁那年发烧,是您守在床边,我帮您扇了一夜的扇子;她十岁被同学欺负,是您偷偷塞给她糖,我帮您把欺负她的男孩的鞋带系在了一起。我陪了阿栀十五年,看着她从抱在怀里的小不点,长成会自己躲在房间里哭的姑娘。”
“可我不能再陪她了。”信纸的边角被泪水洇得发皱,“我是民国三十一年死在这院子里的孤女,靠着您家的香火才留到现在。如今阿栀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我再留着,就是拖累她了。爷爷,麻烦您帮我告诉阿栀,我不是走了,只是换了种方式陪着她——风掠过窗棂时,是我在喊她的名字;雨打在屋檐上时,是我在给她唱以前的童谣。”
“还有,”最后一句的字迹格外用力,“别让她找我,我怕她看见我离开时的样子,会哭。”
我合上书,眼泪砸在封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林阿柚就站在我面前,浅青色的裙摆上,不知何时沾了几点白色的牵牛花瓣——就像爷爷笔记本里写的那样。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我抬头看她,声音沙哑。
她点了点头,伸手想碰我的脸颊,指尖却穿过我的眼泪,落了个空。“我怕你难过。”她的声音很轻,像风,“可我没想到,爷爷早就把一切都写下来了。”
阁楼的阳光渐渐西斜,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我的影子落在地板上,而她的影子,却轻轻叠在我的影子上,像小时候那样,紧紧地靠着我。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每次我哭,林阿柚都会蹲下来,用她冰凉的手摸我的头,说“阿栀不哭,我陪着你”。那时候我以为她会陪我一辈子,却忘了,鬼的一辈子,和人的一辈子,从来都不一样。
可现在我知道了,她没有走。就像信里说的,她变成了风,变成了雨,变成了院子里年年盛开的牵牛花,一直陪在我身边。
我站起身,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对林阿柚笑了笑:“走,我们回家。我给你讲讲,我这三年在城里的事。”
她眼里的慌乱渐渐散去,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浅青色的身影飘在我身侧,跟着我一步步走下木梯。阳光从阁楼的窗户里漏进来,落在我们身后,像一场温柔的告别,又像一场漫长的陪伴。
喜欢那只陪我长大的鬼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那只陪我长大的鬼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