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柚考上初中那年，老屋的槐树枝桠已经伸到了二楼的窗台。暑假里，总有村里的小孩凑在槐树下，缠着柚柚讲“会飘的姐姐”的故事——他们不知道，那个故事里的主角，就站在他们身边，扎着羊角辫，手里攥着颗水果糖。
“后来呢后来呢？”穿红衣服的小男孩拽着柚柚的衣角，眼睛瞪得溜圆，“那个姐姐真的变成星星了吗？”
柚柚蹲下来，把糖纸剥开放进嘴里，甜滋滋的味道漫开来时，她总会转头看我一眼——像在确认某个只有我们俩知道的秘密。“不是星星哦。”她晃了晃手里的槐叶，叶脉在阳光下亮得像银线，“她变成了比星星更厉害的东西，变成了风，变成了树叶，变成了……我呀。”
小孩们“哇”地叫起来，围着槐树干跑圈圈，笑声惊飞了枝桠上的麻雀。我坐在石阶上，看着柚柚的身影在树影里穿梭，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我也是这样坐在阁楼里哭，阿柚飘在我身边，用指尖轻轻点我的额头，说“你已经很棒啦”。
“姐姐，你又在发呆啦！”柚柚跑过来，手里举着片刚摘的槐叶，“快给我们讲你和阿柚姐姐在阁楼里发现信的事嘛！”
我笑着接过槐叶，指尖抚过叶脉——和当年阿柚留在相册里的那片，和柚柚第一次塞给我的那片，一模一样。“那天的雨下得很大，”我开口时，风刚好吹过槐树叶，沙沙声像在帮我伴奏，“我踩着湿滑的楼梯上阁楼，看见樟木箱的锁自己弹开了，里面多了一张带碎花的信纸……”
我讲阿柚在废宅地窖里抓住我的手，讲祠堂里李伯瘫坐在地上的模样，讲林砚在槐树下盯着糖纸发呆的神情，也讲那个月光皎洁的夜晚，阿柚的身影慢慢融进天窗的光里，说“下辈子，槐树下见”。小孩们听得安安静静，连最调皮的小男孩都攥紧了拳头，眼睛里闪着光。
“那阿柚姐姐现在真的变成柚柚啦？”有个小女孩怯生生地问，指着柚柚右手的食指，“那她的疤呢？”
柚柚立刻把右手举起来，晃了晃食指上浅浅的月牙形印记——是去年帮我摘槐花时，被枝桠划破的，刚好长在当年阿柚留疤的位置。“你看！”她笑得一脸得意，“疤在这里呀，只是变成了小小的月牙，这样我就能一直带着阿柚姐姐啦！”
小孩们凑过去看，叽叽喳喳地说“好神奇”“我也要留这样的疤”。柚柚转头看我，眼睛弯成了月牙——那是阿柚最常做的表情，是刻在时光里的温柔。
夕阳西下时，小孩们被家长喊回家吃饭，槐树下渐渐安静下来。柚柚坐在我身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像小时候我靠在阿柚身边那样。“姐姐，”她轻声说，“我好像记得好多事情，记得你在阁楼里哭，记得我哥把铁皮盒藏在地窖，记得……我在月光里跟你说再见。”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指尖触到一片槐树叶——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了她的发间。“那是阿柚在跟你打招呼呀。”我说。
柚柚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两颗水果糖，一颗塞给我，一颗自己剥开。“甜吗？”她问。
“甜。”我含着糖，甜味在舌尖散开，和十年前的味道，和去年的味道，和此刻的味道，一模一样。
风又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我仿佛听见阿柚的声音，轻轻落在我耳边，落在柚柚的发间，落在槐树下的每一寸土地上——那是跨越了时光的陪伴，是从半透明的影子到鲜活的模样，是藏在槐叶里、糖纸里、岁月里的，永远的约定。
柚柚拉着我的手，往屋里走。她的手小小的，暖暖的，不像阿柚当年那样微凉，却同样让我觉得安心。樟木箱就摆在天窗底下，里面的信、画纸、铜钥匙和糖纸，都被我们好好地收着，旁边还多了柚柚画的画——画上有两个女孩，一个扎着羊角辫，举着槐叶；一个坐在石阶上，手里攥着糖，背景是枝繁叶茂的老槐树。
“姐姐，明天我们还来槐树下讲故事好不好？”柚柚回头问，眼睛里映着夕阳的光。
“好。”我点点头，看着她的身影在门框里晃了晃，像一道永远不会消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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