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德堂内落针可闻,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个略带颤抖的声音从后方角落突兀响起:
“上…上师…”
众人齐刷刷回头,只见一个少女涨红了脸,正是那名金属性天灵根少女。她像是被自己脱口而出的声音吓到,瑟缩了一下,但在莫清霜平静的目光注视下,还是鼓起勇气继续说道:
“弟子不明白!既然魔修邪修危害那么大,那些烧杀抢掠的魔道宗门更是恶贯满盈,为什么…为什么修真界各派不联合起来,把他们彻底铲除干净呢?”
少女的话语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瞬间打破了沉寂。不少弟子脸上露出了深以为然的表情,尤其是几个出身普通、见过魔修作乱的弟子,更是用力地点着头,眼中闪烁着对魔修的厌恶。
莫清霜上师并未因这略显尖锐甚至带点质问的发言而发怯,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少女。
“问得好。”片刻后,莫清霜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悠远沧桑。她抬手一指,堂中那柄悬浮的琉璃天平骤然光芒大放!
洁白的左盘与漆黑的右盘飞速旋转起来,最终化作一个缓慢旋转、黑白交融的太极图虚影。光与暗在其中流转,彼此交织,竟无法彻底分割。
“看这阴阳,有光便有影,有生便有死。此乃天地大道,循环往复之理。”
她的目光扫过堂内每一张或迷茫或认同的脸:“魔修、邪修、魔道宗门,便是这图景中的‘阴’,是修真界这庞大阴阳图景里必然存在的一部分。”
太极图虚影微微波动,显现出无数细小的场景片段:有面目狰狞的魔修在屠戮;也有名门正派弟子在恃强凌弱、欺压弱小;更有看似仙风道骨的老者,眼底深处却藏着难以言说的贪婪。
“魔道功法,其根本亦是探索天地规则的一种途径,只是走上了极端,以掠夺、损毁、吞噬他人根基为代价。它们固然邪恶,却也反衬出所谓‘正道功法’的某些局限与弊端。”
莫清霜的语气带着一丝冷冽的嘲讽:“若真的倾尽整个修真界的‘光明’之力去剿灭所有‘黑暗’,你可曾想过后果?”
太极图中的“阳”面骤然光芒万丈,巨大的光剑斩向那剧烈收缩的黑斑!画面骤然破碎,重组的景象让所有弟子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原本被光剑斩碎的黑暗并未消亡,反而化作无数更细碎、更隐蔽、更扭曲的黑色丝线,如同剧毒的孢子,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了那看似纯净耀眼的光芒之中!许多原本代表“正道”的光点,内部竟然开始泛起丝丝黑气!
“极致的对立,只会催生极致的扭曲与反弹!”莫清霜的声音斩钉截铁,“当你动用最暴烈、最极端的手段去‘除恶务尽’,你自身便已沾染了‘魔’的戾气!倾尽全力的‘光明’扫荡,其过程本身就会催生出更狡诈、更极端、更难以根除的‘黑暗’!它们会潜伏下来,甚至改头换面,披上‘正义’的外衣,反过来侵蚀‘光明’的根基!历史上所谓的‘除魔之战’后,往往是正道宗门内部派系倾轧、权力腐败、道心沦丧的开始!那些所谓的‘光明’强行压下的人心欲念,会以更阴暗的方式爆发出来!”
她顿了顿:“更何况,人心本就复杂难测。何为正?何为魔?界限有时只在一念之间。今日一个嫉恶如仇、喊着‘除恶务尽’的弟子,明日是否会因情势所迫、或因力量带来的诱惑,走上一条他自己也曾痛恨的道路?修真界各派并非铁板一块,庞大的联盟内部牵扯着无数利益、私心、恩怨纠葛。即便勉强联合,其效率与决心也远非你想的那么简单。维持当下的微妙平衡,本身就是各方博弈、权衡之后的结果。”
这番话如同冰冷的潮水,浇熄了年轻弟子们心中简单而炽热的怒火。少女张了张嘴,脸色有些发白,最终颓然地低下头。
“更何况...”莫清霜语气稍缓,“何为魔道宗门?阴傀宗虽然操控尸体,但在对抗妖族时却是重要战力;合欢宗采补之术虽为正道不齿,但其双修之法也能助道侣突破瓶颈。”
莫清霜指尖轻点,太极图左侧浮现出血池炼魂的景象,右侧却显出个正为村民治病的身影——两人修炼的竟是同种功法。
“功法无正邪,人心分善恶。”她冷声道,“八百年前的血河老祖,出身正道名门;而如今的药菩萨,修的是当年人人喊打的《万毒真经》。”
“力量无善恶,人心有正邪。”莫清霜重复道,“魔不在功法,而在人心!”
“修心,并非要你们去做无欲无求的圣人。”她的声音似乎柔和了一些,“而是认清这世道的复杂,认清人心(包括你们自己)的幽微之处。清楚力量的边界,明白约束的必要。在可能的范围内,持正念,行善事,守本心。这才是抵御魔念侵蚀、消解戾气的根本之道。”
她轻轻拂袖,空中那黑白交融的太极图虚影缓缓散去,重新化为那柄琉璃天平,静静悬浮。
“今日课后,每人写一篇《论正邪之辨》。”她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清冷,“三日后交至戒律堂。记住——”她特意顿了顿,“我要看的是你们自己的思考,不是典籍上的陈词滥调。”
话音刚落,钟声适时响起。莫清霜转身离去。
堂内顿时响起一片松气声,弟子们三三两两地讨论起来。那提问的天灵根少女仍坐在原位,眉头紧锁,显然还在消化课堂内容。
“走吧。”吴亿轻轻拍了拍方小树的肩膀,“去藏经阁查些资料。”
三人刚走出玄德堂,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那位天灵根少女追了上来。
“请...请等一下!”少女气喘吁吁地拦住他们,脸颊因小跑而泛红,“我...我叫苏雨,刚才谢谢你们没有笑话我...”
吴亿友善地笑笑:“你的问题很好,我们也都在思考。”
苏雨眼睛一亮:“那...我能和你们一起去藏经阁吗?我...我对正邪之分真的很困惑...”
方小树热情地点头:“当然可以!人多讨论起来更有意思。”
张小宝在一旁挤眉弄眼,被吴亿悄悄踢了一脚。
四人结伴前往藏经阁,路上苏雨讲起了自己的经历。她出身南界的一个小村庄,幼时曾亲眼目睹魔修屠村,自己侥幸生还,后被远房亲戚收养,因此对魔道深恶痛绝。
“我一直以为...只要把他们都杀光就好了...”苏雨低声道,“可上师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藏经阁一层比往常热闹,不少弟子都在查找与正邪之分相关的典籍。吴亿注意到,几个世家出身的子弟聚在角落,正对着某本古籍指指点点,脸上满是不以为然。
“《修真界正邪大战史》...《心魔论》...《善恶之辨》...”张小宝熟练地从书架上抽出几本典籍,“这些应该有用。”
四人找了张靠窗的青玉案几坐下,开始翻阅资料。吴亿刚打开《心魔论》,就听见方小树惊呼一声:
“你们看这段!”
他指着书页上一段记载:三百年前,正道联盟围剿血煞门,战后统计发现,有近三成的“除魔义士”后来堕入魔道,比例远超平常。
“这...”苏雨脸色发白,“怎么会这样?”
吴亿沉思片刻:“也许...就像上师说的,用极端手段除魔,反而会被魔性侵蚀?”
“这里还有!”张小宝翻到另一页,“记载说,那些战后入魔的修士,很多都学了禁忌手段...比如抽魂炼魄之类的...”
四人面面相觑,课堂上的理论突然变得无比真实。
正当他们专注讨论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哟,这不是我们的天灵根天才吗?”
回头一看,是几个一眼就能看出是世家出身的子弟,为首的少年腰间玉佩灵光流转,正满脸讥讽地看着苏雨。
“韩林!”苏雨猛地站起来,“你什么意思?”
韩林嗤笑一声:“没什么,就是好奇你怎么会对上师那套说辞感兴趣。”他故意提高音量,“谁不知道魔道就是该赶尽杀绝?所谓的平衡,不过是懦夫的借口!”
韩林抱着胳膊,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和轻蔑,嗤笑道:“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你这乡下来的野丫头,见识浅薄、粗鄙不堪!刚入门就敢在玄德堂大放厥词,问些蠢问题,也不怕丢人现眼!”
他身后的几个跟班立刻发出一阵哄笑,引得藏经阁内的弟子纷纷侧目。值守的执事皱眉望来,韩林这才收敛了些,带着跟班扬长而去,临走前还丢下一句:
“哦对了,建议你们看看《除魔录》,那才是正道理!”
吴亿注意到苏雨的拳头紧握。他轻声道:“别理他。我们继续查我们的。”
四人一直讨论到日暮西沉,藏经阁的灵灯逐一亮起。分别前,苏雨感激地说:“谢谢你们...我今天学到了很多。”她犹豫了一下,“明天...还能一起讨论吗?”
吴亿笑着点头:“当然。”
回到小院,吴亿点亮灵灯,取出灵笔准备撰写心得。他望着空白的纸卷,脑海中回放着今日所见所闻——莫清霜的太极图、苏雨的困惑、韩林的极端、还有古籍上的记载...
“正邪之辨...”他喃喃自语,提笔写下第一个字。
笔尖在纸上游走,吴亿的思绪渐渐清晰。他写下了对力量本质的思考,对平衡之道的理解,也写下了自己的困惑与疑问。
“力量若无德行约束...”他轻声念着上师的话,心中似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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