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这座已被国家正式确立为生命科学领域的战略核心与创新高地的宏大城市中，有一处格外静谧而底蕴深厚的所在——那便是陈淑华院士的办公室。四壁高耸的实木书柜庄严矗立，整齐排列着数以千计厚重的专业典籍与国际前沿学术文献，室内弥漫着旧纸张的淡雅清香与印刷墨迹的沉郁气息，交织成一种独特而令人肃然起敬的学术氛围。仿佛每一本书都是一段被封存的时代记忆，无声地诉说着科学发展的曲折历程与人类对生命奥秘不懈探索的庄严使命。
陈淑华院士虽年逾花甲，却依然精神矍铄、思维敏锐，那双眼睛炯炯有神，透出不容置疑的权威与从容。作为我国生物学界备受敬仰的泰斗级人物，她素以极为严谨、甚至在某些人看来略显保守的治学风格而着称。此刻，她正端坐于宽大厚重的办公桌后，眉头紧锁，双手紧紧握着一份以鲜红文头印刷的正式文件。那份文件的内容，关乎国家最新批准设立的名称为“不朽计划”的重大科技专项工程，并诚恳邀请她担任该项目的首席科学家。而更令她神色凝重、目光沉郁的是，在技术总负责人一栏中，清晰印着“林默”这个名字。
“这简直就是胡闹。”陈院士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字字沉稳、充满不容置疑的威严。她缓缓将文件放回光洁的桌案，抬头直视科技部前来会谈的李主任，语气凝重而坚决：“老李，我并非质疑林总师在工程领域的卓越能力。‘巡天’号空间站的成功，确实是国之骄傲、科技典范，他的才华与贡献我们有目共睹。但生命科学——它不是机械制造，不是程序编码，不是靠模块化设计和系统迭代就能轻易突破的领域。它是一门极其微妙、高度复杂、充满了不确定性与未知变量的系统科学。在这里，每一个论断都必须经得起反复验证，每一个假设都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他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外行人’，究竟凭借什么来主导这样一个既处在科技最前沿、又深陷伦理争议的重大计划？”
李主任面露难色，语气尽量缓和地试图解释：“陈院士，林总师的背景其实……”
“我知道他主持开发了‘智脑’超算系统，”没等对方说完，陈院士便打断了他。她起身缓步走向窗边，凝望着窗外那片郁郁葱葱、象征生命力的林木，声音里透出深切的忧虑，“人工智能属于计算机与信息科学的范畴，而基因组是亿万年来自然演化写就的生命天书——难道真有人认为，算力的堆砌和算法的优化就可以等同于对生命本质的理解？这是对生命神圣性与复杂性的严重误读！生命体系是亿万年进化锤炼出的精密网络，每一个碱基对、每一段非编码序列、每一个功能蛋白，都处于多层次的调控和与环境动态互作之中。牵一发而动全身，更何况是对遗传密码进行直接干预与改写？这其中潜藏的伦理困境、生态风险与社会影响，他究竟认真考量过多少？”
她的担忧绝非空穴来风。当前的基因编辑技术仍面临着脱靶效应、遗传稳定性、长期生物安全等众多尚未彻底攻克的核心难题，每一项都如同高悬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考验着科学家的良知与责任。让一位毫无生命科学背景的“跨界者”来主导如此战略级科研项目，在她看来，无异于一场以科学信誉与社会信任为赌注的危险实验。
“其实林总师已经初步提交了一份相当详细的技术构想与实施框架……”李主任仍在努力寻找转圜的余地。
“构想？”陈院士蓦然转身，镜片后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在我四十多年的科研生涯里，所谓的‘颠覆性构想’我见过太多。它们往往以宏大愿景开场，却最终败给了生物学复杂而残酷的现实规则。生物学最忌讳的，就是工程思维中那套‘大力出奇迹’的粗暴逻辑，和最忌缺乏实证支撑的浪漫空想。没有扎实的数据、严谨的假说、可重复的实验做基石，再恢弘的计划，也不过是沙上筑塔、空中楼阁。”
她略作停顿，深吸一口气，最终郑重地表达立场：“很抱歉，关于‘不朽计划’首席科学家一职，我无法接受。请您转告林总师：我尊重他在先前领域中所取得的成就与理想抱负，但科学——尤其是生命科学，必须心存敬畏、脚踏实地。如果他真的决心踏入这一领域，我欢迎他以普通学生的身份，来我的实验室从头开始、系统学习。”
会谈显然陷入僵局，李主任最终只得起身告辞。
然而几天之后，林默却出人意料地亲自造访了国家生命科学中心。没有随行助理、未作提前预告，他只身一人步履从容地走进了陈淑华院士那间被书卷与学术期刊填满的办公室。
陈院士对他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她表情平淡，礼貌中带着清晰的疏离感：“林总师，久仰。如果您是为‘不朽计划’而来，我想我的立场在上次会谈中已经表达得非常明确。”
林默并未多做寒暄，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办公室一侧白板上那几幅尚未完成的细胞代谢通路草图，随后径直走向前，拾起一支墨水笔。
“陈院士，我完全理解您的所有顾虑与质疑。”他语气沉着，眼神明澈而恳切，“因此今天我站在这里，不是以‘巡天’号总师的身份，也不是以任何企业或项目的领导者自居。仅仅是一名对生命本质怀有真诚好奇、并愿意以不同路径尝试探索的求道者。”
他手腕稳定地抬起，笔尖与白板接触发出清晰而连续的摩擦声。
“请您给我三十分钟。如果接下来我所进行的推演与阐释，无法在科学逻辑与理论层面真正说服您，我将自愿退出‘不朽计划’，并郑重建议项目组暂缓推进、重新论证。”
陈淑华院士微微一怔。她注视着眼前这位年轻人沉着而自信的目光，内心深处那堵固执的墙壁之下，一丝属于科学人最本真的好奇悄然萌生。她突然很想看一看，这位被无数人誉为“天才”的工程师，将如何在这属于生命的圣殿中，写下他的第一笔。
她轻轻颔首，重新落座，身体微微前倾，显露出认真审视与倾听的姿态。
林默缓缓吸气，眼神顷刻间变得凝定而深邃。笔尖开始迅速移动，线条、符号与公式如行云流水般铺展——那不再是简单的生物结构示意图，而是融合了系统动力学、数学建模、信息理论、分子生物学符号与基因组逻辑的复杂推演。
一场关于生命本质的对话，就这样在两个完全不同学科背景的灵魂之间，静静地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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