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中的呜咽声,终究是低了下去。
烛火一豆,光影幢幢,将二人身影拉得又长又斜。
叶无忌缓缓松开了手。
他站起身来,垂目下望,只见李莫愁蜷缩于地,便如一朵被狂风骤雨凌虐过的红梅,衣衫不整,青丝散乱,颊上泪痕交错,只是那双凤目已然闭起,再无半分神采。
叶无忌喉结滚动,胸中似有千言万语,临到唇边,却发觉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矫揉造作,苍白无力。
他默然半晌,终是弯腰拾起那件被撕碎的道袍,轻轻盖在她身上,而后转身推门而出。
自那日起,这活死人墓中的气象,便透着一股诡异。
白日里,主墓室中,依旧是叶无忌与小龙女并肩而坐,双掌相抵,修习心经。
“无忌,我瞧你的内息,比昨日又深厚了些。”小龙女收功起身,脸上漾着欣喜。
“你的进境也是一日千里。”叶无忌微微一笑,伸手替她将一缕垂落鬓边的秀发拢到耳后。
小龙女脸颊登时泛起一层薄红,螓首微垂,声细如蚊:“那……那是因为有你在。”
她顿了一顿,复又抬起头来,一双眸子清澈如泓,却带着几分不解:“师姐她……近来是怎么了?我好几次撞见她,她只远远地瞧着我,一句话也不说,眼神怪怪的。”
叶无忌替她顺发的手,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淡淡道:“她正在用功的紧要关头,心无旁骛,你莫要去扰她。”
“哦。”小龙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便不再追问。
她只是觉得,近来的叶无忌,眉宇间总锁着一抹什么,幽深似潭,是她从来看不懂的。
而那个曾对她冷言冷语的师姐,更是像换了个人一般,周身都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寒冰。
夜幕沉沉,万籁俱寂。
叶无忌依时来到李莫愁的石室外,伸手推开门。
灯火依旧,李莫愁早已盘膝坐在床上,外袍褪去,只着一身中衣,神情漠然,仿佛已在此枯坐多时。
听见推门声,她长长的睫毛颤也未颤。
“叶大侠何必迁延?时候到了。”
她吐出几个字,声音平直,不带丝毫起伏。
叶无忌踱步至她面前,凝视着那张再无波澜的脸,心中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这些时日,她便是这般模样。
没有讥讽,没有怒骂,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欠奉。
活脱脱一个任人摆布的玉偶,一举一动皆循规蹈矩,却无半分魂魄。
每当《玉女心经》练至阳气流转,燥热难耐之时,她便会自己动手,一件件解开衣衫,动作从容得近乎优雅,仿佛那具能令天下任何男子血脉偾张的玉体,并非她自己的一般。
她就那般坦然枯坐,任由他目光检阅,眼神却空洞如水。
这份顺从,比起当初那歇斯底里的反抗,更让叶无忌心头火起。
他甚至有些怀念她那淬毒的言语、剜心的眼神。
可她偏偏什么都不给了。
“我……”叶无忌张了张嘴,想说句“对不住”,又或是解释那晚的行径乃一时魔怔。
可话到嘴边,却又悉数咽了回去。
大丈夫行事,何须解释?
李莫愁缓缓睁开双眼,目光落在他脸上,那眼神平静得可怕。
“你若不想练便出去。别耽误我时间。”
说罢,她又阖上了眼。
叶无忌胸口气息一滞,终究是无言脱下外衫,盘膝坐下,运功合练。
真气交融流转,叶无忌能清晰感觉到,李莫愁的功力正极速恢复着,其精纯处,甚至隐隐有超越往昔之势。
没了情魔心障的掣肘,她那身惊才绝艳的武学天资,终于全然展露。
古墓之中不计年。日子便在这般诡异的循环里,一页页翻过。
叶无忌的功力,也在这一日日的双修之中,水涨船高。
那层隔着先天之境的薄薄窗户纸,他已能清晰地触摸到,仿佛一指便可捅破,却又始终差了那么一丝契机。
他知道,自己须得一些外力了。
那部号称武学总纲的《九阴真经》。
这日,陪小龙女练罢功,他便寻了个由头。
“龙儿,我近日修习偶有所感,需寻一僻静处独自参悟,若无要事,切莫来寻我。”
“哦。”小龙女一向乖巧,闻言自是点头应下。
叶无忌转身走入甬道,尽头处,是一间盛放棺椁的石室。
正中间这一棺,便是当年“中神通”王重阳为自己备下的棺椁。
叶无忌深吸一口气,双臂发力,将棺盖缓缓推开。
他身形一纵,跃入棺中,再从内侧发劲,将棺盖合拢。
棺中霎时陷入黑暗。
他却毫不在意,伸出手在棺壁上轻轻摩挲。
触手处,刻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正是那部引得江湖血雨腥风的《九阴真经》!
他闭上双目,将真经总纲心法在脑中默念。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
这些日子,他一得空便会来此,早已将总纲与上卷经文背得滚瓜烂熟。
如今要做的,便是将这玄奥经义,与自身所学融会贯通,勘破那最后一关。
便在他心神俱沉,神游于武学渊海之时,棺外,响起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石室门外倏然停下。
来人正是小龙女。
她手里端着一碗刚温好的莲子羹,本是想给叶无忌送去。
可寻遍主墓室,却不见他踪影。
她心念一动,便朝这条她平日里绝不会踏足的甬道走来。
她看到那扇虚掩的石门,心中好奇:此乃存放先祖棺椁之地,叶郎进去做什么?
她正想推门探看,却又猛然想起叶无忌的嘱咐,让她不要打扰。
少女捧着那碗莲子羹,在门外踯躅了片刻,终是轻叹一声,悄然转身离去了。
棺椁之内,叶无忌对这一切毫无察觉,他的心神已然沉入了浩瀚的武学天地。
与此同时,终南山,重阳宫。
夜已三更,月冷星稀。
尹志平拖着一条伤腿,疲惫地回到自己的静室。
白日里,他在众师兄弟面前强颜欢笑,论剑演武,一派首席弟子的风范。
只到了这四下无人的深夜,脸上那副伪装的面具,方能卸下。
他坐到床沿,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胯下。
那里,空空如也。
一股钻心蚀骨的怨毒刹那间冲上头顶!
叶无忌!
他将这个名字放在齿间反复咀嚼。
这一个多月来,他将全真教的道藏秘典翻了个遍,只盼能寻到一两种断肢再续的奇术仙方。
可终究是一无所获。
此事太过羞于启齿,他不敢禀明师父丘处机,更不敢让任何同门知晓。
他只得眼睁睁地瞧着叶无忌在教中声望日隆,被无数弟子奉若神明。
而自己这个曾经的第一真传,却仿佛成了一个无人理会的笑话。
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砰!”
他一拳狠狠砸在木桌上,桌上的茶杯被震得凌空跳起,“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碎成齑粉。
他喘着粗气,双眼赤红如血。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忽然凝住了。
桌上,那盏油灯旁,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封信。
尹志平心中猛地一凛。
静室门窗紧闭,这封信是何人放进来的?
重阳宫中高手如云,竟有人能无声无息潜入他的房中?
他满腹惊疑,伸手将那信笺拈起。
信封之上,空无一字。
他撕开封口,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纸。
信纸上,也只有一行字,字迹潦草,却透着一股急切。
“今夜子时,望仙亭,有要事相商。”
落款处,是三个令他意想不到的字。
赵志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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