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佛号,似是西天梵音,初闻时远在天际,飘渺无凭。然而第二字出口,已如九天惊雷,在死巷上空炸响!
“阿——弥——陀——佛!”
声浪有若实质,滚滚而来,震得巷弄两侧灰泥直往下掉。
李莫愁那一掌已蓄满十成内力,青黑色的掌缘离那樵夫的天灵盖仅余三寸之遥。
樵夫面如死灰,自知必死,已闭目引颈。
岂料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那股宏大音浪已先一步撞在她胸口上。
她只觉体内真气,竟被这一声断喝硬生生震得溃散开来。那必杀的一掌再也递不出去。
“唔……”
李莫愁一声闷哼,身子向后飘退。她人在半空,犹能强提一口真气,足尖在墙面连点,借力卸去了大半劲力,这才勉强落地。
甫一站稳,俏脸已是一片煞白,胸口急剧起伏,喉头一甜,一股逆血涌将上来,却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霍然抬头,一双凤盯住了巷口逆光之处。
那里,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个身披灰布袈裟的老僧。
这老僧身形枯瘦,面皮蜡黄,紧紧绷在颧骨上。两道灰白长眉直垂过颊,手中不紧不慢地捻着一串紫檀佛珠,神情古井不波。
他瞧来似一阵风便能吹倒,可只往那巷口一站,便如一座山岳镇住了这方天地,竟压得人胸口发闷,几欲窒息。
地上的武三通被那佛号一震,疯癫之意稍退,他连滚带爬地扑向老僧,抱着他的腿嚎啕大哭:“师叔!师叔救我!这妖女……这妖女要杀我,还要抢我的孩儿!呜呜呜……”
那死里逃生的樵夫亦挣扎着爬起,捂着剧痛的胸口,踉跄着上前,躬身行礼:“弟子……弟子拜见本参师叔。”
本参?
墙头之上,叶无忌一直收敛气息,此刻双眉一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原来是天龙寺“本”字辈的高僧。难怪!
单凭这一手“狮子吼”功夫,已不在金轮法王之下。
这大理段氏的和尚,素日里个个慈眉善目,动起手来,却比谁都霸道三分。
本参大师目光在狼狈的师侄二人身上一扫,眉头皱了一皱。随即,老眼直刺墙角的李莫愁。
那目光初时仍带着几分悲悯,可一触及李莫愁,便立时化作了彻骨的森然杀意。
“阿弥陀佛。”
本参大师低眉垂目,再次宣了一声佛号,这一次却平平淡淡,再无适才的威势:“李施主,数月不见,你身上的戾气,却是越发重了。你本是方外之人,何苦执迷不悟,再添杀业?”
李莫愁一双玉手紧紧攥住拂尘的柄,指节已然发白,眼中闪过一缕深深的忌惮。
是这老秃驴!
她怎会忘记?
数月之前,在汉水之上,便是这老和尚,只出了一招“一阳指”,便破了她的五毒神掌。
若非她见机极快,拼着内腑重伤遁走,只怕早已做了他指下亡魂。
“本参?”李莫愁冷笑一声,语带讥嘲,“大师不在天龙寺吃斋念佛,却把手伸到中原来了?莫非也是瞧上了蒙古王爷的赏赐,想来讨个万户侯当当?”
本参神色不变,淡淡道:“佛门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此地妖气冲霄,贫僧自当前来,看看是何方孽障,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颠倒乾坤。功名利禄于贫僧,不过浮世云烟。倒是李施主你,血债累累,江湖人人得而诛之。上回让你侥幸脱身,今日既被贫僧撞见,便是天意昭彰,你罪业当清。”
“天意?”
李莫愁仰天长笑,笑声清亮,却带着一股说不尽的怨毒与凄厉:“好一个天意昭彰!你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名门正派,杀人便是替天行道,我李莫愁杀人便是罪大恶极?老秃驴,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嘴脸!上次若非你先行偷袭,我又怎会伤在你手下?今日正好,新仇旧账,咱们一并算来!”
话虽说得硬气,她一颗心却早已沉到了谷底。
她深知自己此刻状态,便是全盛之时,对上这深不可测的老僧,亦是胜算渺茫。
但她赤练仙子,一生何曾坐以待毙?
“着!”
李莫愁一声清叱,身形已如鬼魅暴起。
杏黄道袍在真气鼓荡下猎猎作响,手中拂尘陡然一抖,三千银丝仿佛化作一条活过来的银龙,卷起漫天锐啸,直取本参面门。
与此同时,她左手藏于阔袖之下,三枚冰魄银针已扣在指间,只待老和尚招架拂尘,露出空门,便要发出生死一击。
“冥顽不灵。”
本参口中轻轻吐出四字,人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直到那银龙般的拂尘已卷到面前三尺,他才缓缓抬起右手。
一根枯瘦的食指,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点了出去。
指尖之上,竟隐隐透出一分淡金色泽,有若琉璃。正是大理段氏镇派绝学,一阳指!
此刻本参使出来,却和武三通有着云泥之别。
“嗤!”
一道凝质指风破空而出,点在拂尘正中的银丝之上。那漫天狂舞的银丝竟被这一指之力尽数荡开,根根倒竖,随后猛地向后炸开,宛如一朵瞬间盛放的银菊。
李莫愁只觉一股霸道至极的内劲,顺着拂尘丝线狂涌而入,右臂霎时酸麻难当。她心中大骇,这老和尚的功力,比之上次相遇,似乎又精纯了数分!
但她如今亦非吴下阿蒙,《九阴真经》已让她脱胎换骨。
李莫愁不退反进,借着这股反震之力,腰肢一扭,竟如一缕流云,倏地绕到了本参身后。双掌齐出,掌心已是一片青黑之色。
正是五毒神掌融合了九阴真气后的杀着!
这一掌拍出,窄巷中竟平地刮起一阵阴风。
“嗯?”本参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好个妖女,竟偷学了这等阴毒邪功!更是留你不得!”
他断喝一声,竟是不及转身,反手变指为掌,大袖一挥,以一式大开大合的掌法迎了上去。
“啵!”
双掌相交,沉闷无比。两股掌力一阳一阴,一刚一柔,甫一接触,并未立时炸开,反是相互侵蚀!
李莫愁闷哼一声,只觉一股堂皇正大的内劲,顺着自己掌心“劳宫穴”疯涌而入,直欲焚毁她周身经脉!
她整个人如遭雷击,倒飞而出,落地后“蹬蹬蹬”连退七八步,方才勉强站稳,嘴角已挂上了一缕血丝。
反观本参,亦是身形一晃,竟也退了半步。
他垂目看去,只见自己掌心隐隐发黑,正有一股阴寒毒气顺着经脉向上急窜。他面色一沉,冷哼一声,丹田内力一催,那片黑色迅速褪去。
“李莫愁!”本参大步向前,每踏出一步,身上的气势便强盛一分,枯瘦的身影竟显得无比高大,“今日老衲便要替天行道,废你邪功,超度了你这女魔头!”
李莫愁抹去嘴角血迹,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境界之差,有若天壤。
这老和尚的一阳指已臻化境,兼有数十年精纯内力。自己纵有奇遇,毕竟时日尚短,根基远不如他。
难道今日真要殒命于此?
这种被人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生杀予夺,让她心中燃起无边愤怒,更多的,却是一种深深的无力。闯荡江湖多年,每逢绝境,她想的都是如何脱身。
此刻,她却下意识地,朝着一侧的墙头望去。
那里空空如也。
那个一直挂着嬉皮笑脸,满嘴胡言乱语的少年,已不知去向。
李莫愁心中一凉,随即涌起一股自嘲。
是了,那小贼看似胆大包天,实则贪生怕死,无利不起早。面对天龙寺高僧这等强敌,他又怎会为了自己拼命?
“天下间的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李莫愁惨然一笑。她缓缓挺直了腰杆,拂尘一甩,目中透出决绝之色。便是自爆经脉,也要溅这老秃驴一身血!
本参已至她身前三丈之地。
“受死!”
他一声大喝,右手食指金光大盛,一式“一阳穿空”,径直点向李莫愁丹田“气海穴”。这一指若是点实,李莫愁一身武功立时尽废,从此沦为废人。
指风破空,眼看便要及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啪!”
一声脆响,来得突兀至极。一块青黑色的碎瓦,不知从何处飞来,滴溜溜打着旋儿,不偏不倚,正朝着本参锃光瓦亮的光头砸去!
这一击虽伤不得本参分毫,然则此等行径,侮辱性却极强。
本参登时一滞。他若不避,这一瓦虽伤不到他分毫,但他一张老脸也荡然无存。只得将身子微微一侧,那瓦片便贴着他耳轮飞过。
“何方鼠辈,敢在暗中放肆?”本参目中怒意已然凝聚如火。
“大师傅,佛门广大,怎地你这口舌却与粪坑无异?”一道声音懒洋洋地从巷口阴影处传来,语调轻浮。
话音未落,一道人影已飘然而下,,稳稳立在李莫愁身前。
来人背对李莫愁,双手抱胸,嘴里叼着一根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狗尾巴草,一晃一晃,恰恰将本参的视线尽数挡住。
正是叶无忌。
李莫愁瞧着眼前这个算不得宽厚,甚至略显单薄的背影,心中情绪复杂难明。
他……竟未曾逃走?
本参一双眸子微微眯起,森然道:“小施主,你可知身后所立何人?莫非要为这女魔头出头,自误前程么?”
“女魔头?”叶无忌嗤笑一声,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浑不在意地道:“大师此言,晚辈可不敢苟同。何谓魔?何谓佛?这位道长仙姿佚貌,便是广寒宫里的嫦娥,怕也逊色三分。这般仙人似的人物,怎生到了大师口中,就成了‘女魔头’?”
他话锋一转,斜睨着本参:“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你这般信口雌黄,可是犯了妄语戒?”
李莫愁平生最恨旁人以言语轻薄,但凡有登徒子赞她容貌,立时便是一根冰魄银针取其性命。可此刻听叶无忌拿她与嫦娥相比,非但不恼,心头反倒如小鹿乱撞,一丝窃喜悄然浮起,连嘴角的血痕似乎也淡了几分。
叶无忌续道:“方才那姓武的疯子要杀亲子,不见大师你‘慈悲为怀’。如今这巷中别无他人,你倒跳将出来,口口声声‘替天行道’。怎么,莫非天龙寺的慈悲,也分三六九等,要瞧人下菜碟不成?”
本参老脸一沉,随即又恢复了古井不波之态,淡淡道:“武师侄为心魔所侵,神智已失,其行可悯。但这女魔头杀人如麻,双手沾满无辜鲜血,人人得而诛之。小施主,你年纪尚轻,莫要被女色所迷,堕入魔道,悔之晚矣。”
“堕入魔道?”叶无忌仰天打了个哈哈。
他身形陡然一转,在李莫愁一声惊呼中,右臂已然探出,揽住她不堪一握的纤腰。
李莫愁身子一僵,正待发劲挣扎,只听他低喝道:“莫动!”
一股温热醇厚的内力已从他掌心源源渡入。这股内力所过之处,她体内那股翻腾搅扰的气血登时被抚平,连方才被一阳指力震出的内伤,也觉舒缓了许多。
李莫愁只觉通体暖洋洋地,原本冰冷的四肢渐渐回暖,抬眼怔怔地看着叶无忌那张带笑的侧脸,一时竟有些痴了。
叶无忌一面为她疗伤,一面转头望向本参,眼中已满是讥嘲:“大师,咱们来论一论这道理。你说她是魔,因她杀人。那你方才那一声狮子吼,若非我及时护住那两个小子的心脉,他们此刻岂非已是亡魂?这巷中若有体弱的寻常百姓,被你这一吼震死,又算不算杀生?”
“贫僧自有分寸。”本参冷冷道。
“好一个自有分寸!”叶无忌眼中笑意尽敛,“那我再问你,那两个姓武的小子,是我从蒙古人手中救下。你一来,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杀我的女人。天下间,可有这般道理?这便是你们佛门所言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你的女人?”本参目光如电,落在叶无忌揽住李莫愁腰间的手上,眼中厌恶之色更浓。
“不错。”叶无忌昂然抬头,“如何?大师你修的是闭口禅,还是不动心?莫非也动了凡心,心生妒忌了?”
“放肆!”本参纵有数十年禅定功夫,也被他这番无赖言语激得须眉皆张。
他死死盯着叶无忌半晌,他忽地摇头一叹,竟又恢复了那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施主,你已魔障深种,无可救药了。”
“为了天下苍生,些许牺牲,在所难免。这女魔头今日贫僧必取其性命。至于你……”他目光落在叶无忌身上,“你身负玄门正宗内功,根骨俱佳,却甘与妖邪为伍,言语乖张,心性已入魔道。贫僧岂能坐视不理?今日,贫僧除了这女魔,亦要将你带回天龙寺,面壁诵经十年,洗去你一身戾气,方许你重履红尘。”
李莫愁听得此言,气得娇躯发颤,一双凤目杀意暴涨:“老秃驴!你欺人太甚!”她便要挣脱叶无忌,上前拼命。
叶无忌却反手一按,将她牢牢按在身后。
他看着本参,脸上最后一丝笑容也已敛去,眼神冰冷如九幽寒潭,再不是那个插科打诨的市井少年。
“要小爷我忏悔十年?”
“老秃驴,你天龙寺的算盘,未免打得太响了些。”
叶无忌向前踏出一步,将李莫愁完完全全护在身后。
“你且问过我手中之剑,配也不配!”
本参脸色一沉,口宣佛号:“冥顽不灵!罪过,罪过!”
话音未落,他腕上那串紫檀念珠猛然一抖!
只听“崩”的一声弦响,那串念珠竟如一条出洞怒蟒,骤然散开。
十八颗念珠,化作十八点流光,分取叶无忌周身天突、膻中、气海、关元等十八处要穴!
这一手“天花乱坠”,乃是佛门极为阴狠的暗器功夫,名虽慈悲,实则招招皆是废人武功的杀手。
哪里有半分出家人的慈悲?分明是要将叶无忌立毙当场!
“当心!”李莫愁失声惊呼,她深知这一招的厉害,只见珠影漫天,已将叶无忌所有闪避进退的方位尽数封死,自己便想援手,也无从插足。
叶无忌身处绝境,却不退反进,仰天长笑:“来得好!”
笑声中,他足下微点,金雁功已运至极致。身形刹那间变得飘忽不定,在窄巷中竟拖出三道似真似幻的残影。
锵!
一声剑鸣,清越入云!
叶无忌腰间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三尺长剑,剑身灿若秋水。
面对那十八颗念珠,叶无忌手腕疾振,剑尖连点九下,挽出九朵青蒙蒙的剑花。
那九朵剑花迎风一晃,竟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刹那间化作一片绵密无俦的剑网!
正是全真剑法中最精微奥妙的守招——“一炁化三清”!
“叮叮叮叮……”
一连串急如骤雨的脆响炸开!
火星四溅!
那十八颗紫檀念珠,竟被叶无忌这一剑挑得漫天乱飞!
“噗!噗!噗……”
念珠失了准头,挟着余劲,尽数钉入两侧青砖墙内。
本参瞳孔骤然一缩,骇然失声道:“这……这剑法……”
“这剑法……堂堂正正,浩然博大,正是玄门正宗的剑术!”
本参死死盯着叶无忌,厉声喝问:“全真剑法?丘处机是你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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