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红的目光移向容容手中的托盘。容容会意,上前一步,将托盘轻轻放在红红面前的青玉书案上。红红并未去碰那些玉简,她的指尖在托盘上方虚虚一拂。
“嗡……”
一声轻微的颤鸣,托盘上方的空间再次荡漾。这一次,浮现的不再是历史图景,而是无数细小的、流动的、闪烁着不同颜色和强度的光点与线条。它们如同星河流转,又似脉络交织,构成了一幅庞大而精密的动态网络图。
光点之间,有代表物资的淡金色细流(标注着“灵谷米”、“矿石”、“药材”等字样)在特定的线路上奔涌;有代表能量的湛蓝色光团(标注着“灵气”、“妖力传输”)在节点间跳跃;
还有代表信息的银白色丝线(标注着“情报”、“指令”)以惊人的速度穿梭流转。整个网络复杂至极,却又在一种无形的秩序下高效运转,任何一处光点的明暗变化、任何一股细流的增减,都会引发周围关联节点和线路的微妙调整。
“此乃简化之涂山运转灵枢图。” 红红的声音恢复了清冷,如同在解析最精密的仪器,“一城之运转,非仗匹夫之勇。百万黎庶之衣食,万千物资之流转,边防预警之传递,灵力节点之维系,皆需统筹调度,分毫不能乱。此间秩序,便是涂山存续之筋骨血脉。”
陈暮仰着小脸,碧色的眼眸里充满了纯粹的惊叹。这流动的星河图景,比容容书房里那架实体的算盘更加宏大,更加神秘莫测!
他看到了代表“暮园”的一个小小光点,看到了“苦情树核心”那如同太阳般强大的能量源,甚至看到了代表“外围巡逻队”的、在边界线上游走的赤色光点。
它们并非孤立存在,而是通过无数发光的丝线与整个涂山紧密相连!一条标注着“灵谷米”的淡金色细流,正从“外围粮仓”的光点流出,经过几个节点的中转,最终汇入“内城坊市”的光点。
他瞬间理解了容容姐姐那些日复一日、在算珠间翻飞的手指,究竟在计算着何等庞大而重要的东西!这无声的秩序,维系着整个涂山的呼吸!
红红的指尖,精准地点向网络中一条正在剧烈波动、代表“西境哨所灵力补给”的湛蓝色光流。光流的源头(一个标注着“灵脉节点三号”)亮度明显不足,导致流向哨所的光流变得极其微弱且不稳定。
“灵脉节点三号因妖瘴侵蚀,输出衰减三成。西境哨所据此节点七百里,日常维系需稳定灵力流‘辰’级。问:如何调配临近节点灵力,或动用储备灵晶,以最低损耗、最速时效,补足此缺,维系哨所运转不息?”
(有个叫 “三号灵力供应点” 的地方,因为被妖气污染,现在往外输出的灵力少了 30%。
西边边境有个哨所,离这个三号供应点有七百里地,这哨所每天正常运转,得靠稳定的 “辰” 级灵力才行。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调动附近其他供应点的灵力,或者用咱们存着的灵力晶体,才能既少浪费灵力,又能最快补上这 30% 的缺口,让哨所一直能正常干活不中断?)
问题如同冰冷的雨点砸落。陈暮瞬间懵了。衰减三成?“辰”级?七百里?调配临近节点?储备灵晶?最低损耗?最速时效?
每一个词他都听得懂(在容容教导下他认识这些字),但组合在一起,加上那复杂网络图中无数闪烁关联的节点,他的小脑袋如同被塞进了一团乱麻,完全理不出头绪。
巨大的挫败感瞬间涌上,碧色的眼眸里充满了茫然和无助,刚刚因历史故事升起的一点信心荡然无存。他下意识地看向容容,眼神里充满了求救的信号。
容容依旧沉静地捧着托盘,目光低垂,仿佛对陈暮的窘迫毫无所觉。
红红并未催促,赤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等待他如何应对这远超他能力的难题。藏书阁内一片寂静,只有那悬浮的灵枢图在无声流转。
冷汗顺着陈暮的额角滑落。他死死盯着那条代表西境哨所的、正变得明灭不定的湛蓝色光流,仿佛看到了因灵力不足而陷入危险的涂山卫士。
焦急、羞愧、无力感交织在一起。他拼命回想容容教给他的算盘知识,回想那些代表数量的黑白珠子。他只有五根手指,只会最简单的加减,连“七百里”有多远都没有概念,如何能解这等关乎边防存亡的复杂调度?
时间一点点流逝,压力如同实质般挤压着他。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无声的拷问压垮时,他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容容在书房里,对着那行“三筐灵谷米”的简单问题虚点手指的画面,以及她最后推过卷宗边缘的动作。
一个微弱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萤火,骤然亮起。
他猛地抬起头,不再试图去理解整个网络的复杂,也不再纠结于那些可怕的数字。他鼓起所有的勇气,声音带着颤抖,却指向了问题中最核心、也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关键点:
“红…红红姐!西境…西境哨所,灵力不够了!很危险!要…要快!要…要给它…补上!” 他指着那条明灭不定的湛蓝色光流,小脸因为急切而涨红,语无伦次,甚至带上了哭腔,“哪里…哪里有多余的灵力?离得近的?或者…或者仓库里存的?快…快送过去!不能…不能让它灭掉!”
稚嫩的话语,毫无策略可言,更谈不上计算。他只是凭着最朴素的直觉和最急切的担忧,喊出了“要补上”、“要快”、“不能灭掉”。
藏书阁内一片死寂。
雅雅停止了把玩冰晶,冰蓝色的眼眸愕然地看向陈暮,似乎没料到他会给出这样一个近乎“胡闹”的答案。
容容低垂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红红赤色的眼眸深处,却仿佛有细微的波澜漾开。她看着眼前这个急得满脸通红、指着光流如同指着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的小小人类,看着他眼中那份纯粹的、对“哨所不能灭”的担忧,那份完全超越了自身能力不足的焦急。
这份担忧,与她在灵枢图上看到的冰冷数据背后所代表的真实意义——守护涂山子民的生命线——何其相似!
“不错。” 红红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沉寂。没有赞许,没有批评,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虽无具体方略,然‘守护’之心已明。见危知急,知急求援,此乃应对之始。容容,”她转向身侧,“后续调度方案,你来演示。”
“是,姐姐。” 容容应声上前,将托盘放在一旁。她并未动用灵枢图,而是拿起书案上那架古朴的算盘。她的指尖再次在算盘上翻飞起来,速度快得带起残影,清脆的“哒哒”声如同骤雨敲打玉盘,密集而精准地响起。
随着她的拨动,托盘上悬浮的灵枢图也同步发生了变化。容容口中清泠地报出一个个指令:
“调‘灵脉节点五号’冗余灵力三成,经‘中继枢纽卯’转输,预计损耗半成,一炷香可抵西境哨所。”
“启动‘丙字储备库’三号灵晶十枚,由‘疾风隼卫队’押运,直抵哨所,以应紧急,不计损耗。”
“令‘阵法师小队’即刻前往节点三号,清除妖瘴,恢复本源输出……”
(调派五号灵力供应点多余的 30% 灵力,通过 “卯” 号中间转运站传送过去,估计会损耗 0.5%,半小时左右就能送到西境哨所。
打开 “丙字” 仓库里的十块三号灵晶,让 “疾风隼卫队” 赶紧送过去,直接送到哨所,这是用来应急的,不管路上会损耗多少都没关系。
让阵法团队立刻去三号灵力供应点,清理那里的妖气污染,让它恢复原来的灵力输出……
每一个指令都伴随着算珠的精准跳跃和灵枢图上相应光流、光点的即时调整。那原本明灭不定的西境哨所光流,迅速被几条从不同方向汇聚而来的、或粗或细的湛蓝色光流注入,亮度迅速稳定并回升至“辰”级标准。)
整个过程高效、清晰、冷静,如同最精密的机械在运转。
陈暮看得目瞪口呆,碧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撼与……一种奇异的明悟。他看到了容容姐姐指尖飞舞的算珠与那宏大灵枢图之间无形的联系!
看到了冰冷的数字和复杂的计算背后,那最终指向的、稳定亮起的湛蓝色光流!智慧的力量,秩序的力量,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它们不是虚无缥缈的符号,而是实实在在维系着涂山生命线的巨网!
他之前对着空气拨弄算珠的笨拙尝试,与眼前这化腐朽为神奇的操作,仿佛在冥冥中有了某种遥远的呼应。
“算盘者,非仅为计数之器。” 红红的声音再次响起,将陈暮的思绪拉回,“它是理清脉络之梳,是权衡利弊之秤,是守护涂山万千生灵不可或缺之基石。力量,可开山裂石;而智慧与秩序,则能令这力量如臂使指,精准落于需守护之处,令涂山这庞然大物运转不息。此二者,缺一不可。”
陈暮用力地点头,小脸上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郑重。那演武场带来的力量自卑感,在这精密的秩序图景和容容指尖翻飞的算珠面前,第一次被撕开了一道裂缝。
他隐隐约约触摸到了另一种“力量”的存在形式,一种他或许可以企及、可以学习、可以掌握的力量。他看向那架古朴算盘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与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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