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是三名身着灰色劲装、胸前绣着狰狞獠牙图案的人类。他们身上布满深可见骨的爪痕和咬伤,鲜血浸透了衣衫,其中一人整条左臂齐肩而断,断口处血肉模糊,他脸色惨白如纸,仅靠右手握着一柄闪烁着微弱金光的符剑支撑着身体,摇摇欲坠。
另一人腹部被洞穿,肠子都流了出来,却仍状若疯虎,口中不断喷出鲜血,嘶吼着将一张张燃烧的符箓掷向敌人。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瞎了一只眼的光头大汉,他情况稍好,但左腿也扭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显然骨折了,正挥舞着一把门板大小的厚重砍刀,刀身上符文闪烁,每一次劈砍都带着开山裂石般的威势,却也显得后继乏力。
他们的对手,是五只……不,现在只剩下三只形态狰狞的妖怪。一只体型如牛犊般大小、浑身覆盖着暗红色鳞片、头顶生有弯曲独角的“火犀”,它的一只眼睛被刺瞎,腹部被符剑剖开一道巨大的口子,内脏隐约可见,粗壮的四肢也在颤抖,口鼻中喷吐着带着火星的黑烟,发出痛苦而愤怒的低吼。
另一只是通体漆黑、形似巨蜥、却长着两对锋利刀臂的“影刀螂”,它的一对刀臂已经被斩断,断口处流淌着粘稠的绿色血液,行动踉跄。还有一只,竟是陈暮曾见过的、下半身如同覆盖岩石甲壳的巨大穿山甲、上半身保留着类人躯干的“岩甲妖”!它显然伤势最重,岩石甲壳碎裂大半,露出里面蠕动的暗黄色内脏,仅存的一只浑浊眼睛充满了疯狂的恨意。
地上,已经躺着两具残破的尸体——一具属于人类,被开膛破肚,死状极惨;另一具属于妖怪,是一只被砍掉脑袋的狼妖,无头的尸体还在微微抽搐。
“孽畜!受死!” 那断臂的人类修士猛地喷出一口精血在符剑上,黯淡的金光瞬间暴涨,带着一股决绝的惨烈气息,化作一道金色流光,直刺那头重伤的火犀!
“吼!” 火犀不退反进,独眼中燃烧着同归于尽的疯狂,低头挺起那根染血的独角,全身残余的妖力如同回光返照般凝聚于角尖,悍然撞向金光!
轰隆!!!
刺眼的光芒与狂暴的气浪瞬间炸开!金芒与赤焰疯狂交织湮灭!
光芒散尽,火犀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地,那根独角从中断裂,眉心处被符剑洞穿出一个焦黑的大洞,已然毙命。
而那断臂修士,也被火犀临死前爆发的冲击力狠狠撞飞,胸口塌陷,口中鲜血狂喷,如同破麻袋般摔在陈暮藏身的灌木丛不远处,身体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只有那柄失去光泽的符剑,“哐当”一声掉落在血泊中。
“大哥!!!” 那腹破肠流的修士发出凄厉到极致的悲号,目眦欲裂!他不再理会掷出的符箓,如同疯魔般扑向仅剩的岩甲妖和影刀螂,完全放弃了防御,只想拉对方同归于尽!
“找死!” 光头大汉独眼中凶光暴涨,强忍断腿剧痛,怒吼一声,手中符文砍刀爆发出刺目的土黄色光芒,如同山岳般朝着影刀螂当头劈下!
那影刀螂本就重伤,动作迟滞,避无可避,只能抬起仅存的一对刀臂交叉格挡!
咔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起!符文砍刀势如破竹,瞬间劈碎了脆弱的刀臂,余势不减,狠狠斩入影刀螂的头颅,几乎将它劈成两半!粘稠的绿色血液和脑浆喷溅了光头大汉一身!
而与此同时,那扑向岩甲妖的修士,也被岩甲妖仅存的、布满尖刺的岩石巨爪,狠狠洞穿了胸膛!尖刺从后背透出,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修士眼中的疯狂瞬间凝固,化为一片死灰。
“嗬……嗬……” 岩甲妖仅存的眼睛死死盯着胸膛被洞穿、已然气绝的修士,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它伤得太重了,岩石甲壳几乎完全崩碎,暗黄色的内脏混合着血液不断从裂口涌出,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光头大汉拄着砍刀,剧烈地喘息着,独眼扫过满地的同伴和妖怪尸体,脸上肌肉扭曲,混合着巨大的悲痛和劫后余生的狰狞。
他一步步挪向那濒死的岩甲妖,砍刀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要将对方碎尸万段的刻骨仇恨。
“妖……妖孽……咳咳……” 岩甲妖看着步步逼近的光头大汉,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怨毒和不甘,它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哑地诅咒着,“你们……这些贪婪的……两脚羊……都……该死……涂山……护不住……你们……所有……”
它的话语戛然而止。
光头大汉的符文砍刀带着复仇的怒火,狠狠斩下!岩甲妖那早已破碎的头颅如同熟透的西瓜般爆开,红的、黄的、白的……喷溅一地!无头的尸体摇晃了一下,重重栽倒。
战斗结束了。
谷地中,只剩下光头大汉拄着刀,如同浴血的魔神般站立在尸山血海之中,剧烈地喘息着。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染上了一层凄厉的血色。浓烈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如同实质般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
陈暮死死地趴在冰冷的泥土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抑制住喉咙深处翻涌的呕吐欲望。
碧色的眼眸瞪大到极限,瞳孔中倒映着这人间炼狱般的景象:残破的尸体,喷溅的鲜血,断裂的肢体,内脏的碎片……那些人类猎妖师临死前疯狂的诅咒,那岩甲妖怨毒的嘶吼,如同最恶毒的魔咒,反复撕扯着他的神经!
他不是没见过血腥。涂山保卫战的惨烈他经历过,但那是为了守护家园,是涂山卫士们英勇的牺牲!而眼前这场发生在荒僻山谷的小规模冲突,却充满了最原始、最赤裸裸的、因仇恨和贪婪而起的互相屠戮!
猎妖师为了什么?金钱?仇恨?还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所谓正义?
那些流浪妖又为何伤人?生存所迫?天性凶残?还是对人类捕杀的报复?
没有答案。只有满地的尸体和凝固的、名为“仇恨”的毒液,在夕阳下无声地流淌、渗透进泥土。无论起因如何,结果都是两败俱伤,都是生命的凋零,都是仇恨链条上又一个被死死扣紧的环节!
陈暮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比碎玉潭的玄冰更冷!他蜷缩在荆棘丛中,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脸色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是何等残酷!涂山苦心维持的平衡之外,是根深蒂固、无法化解的人妖对立!是流淌在血脉里的猜忌与仇恨!
他是什么?一个人类,却生活在妖怪的庇护之下。他的身上,流淌着人类的血,却系着涂山的玉佩。他该站在哪一边?他能站在哪一边?
就在他心神剧震,几乎要被这巨大的冲击压垮之时,那个拄着刀喘息的光头大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猛地扭头,那只凶戾的独眼如同鹰隼般,瞬间锁定了陈暮藏身的灌木丛!
“谁?!滚出来!” 大汉的声音嘶哑如破锣,带着浓烈的杀意和警惕!符文砍刀上的血迹尚未干涸,再次闪烁起危险的土黄色光芒!
陈暮的心跳瞬间停止!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暴露了!
他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胸前的衣物下,那枚紧贴着皮肤的平安扣玉佩,突然传来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流!这暖流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他即将崩溃的心神!
容容姐姐的玉佩!
涂山的印记!
几乎是一种本能,陈暮猛地从灌木丛中抬起头,将自己的脸完全暴露在光头大汉的视线下!同时,他飞快地扯开一点衣襟,让那枚系在颈间、流淌着温润光泽、雕刻着九尾狐纹样的平安扣玉佩,清晰地展露出来!
光头大汉的独眼死死地盯住陈暮的脸,又猛地聚焦在那枚散发着微弱妖力波动的玉佩上!他脸上的凶戾和杀意在看清玉佩的瞬间,化为了极致的错愕、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背叛般的巨大愤怒!
“人……人类?!” 大汉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扭曲变形,他指着陈暮,手指因为用力而颤抖,“你……你是人?!你身上……戴着妖物的东西?!你……你竟然帮着妖怪?!”
那一声“帮着妖怪”的质问,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陈暮的心脏!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能说什么?说涂山庇护了他?说容容姐姐对他有恩?
在这个刚刚经历惨烈厮杀、失去所有同伴、对妖怪恨之入骨的猎妖师面前,任何解释都苍白无力!
光头大汉死死地盯着陈暮,独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震惊、愤怒、鄙夷、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他最终没有举起砍刀,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充满无尽恨意与绝望的嘶吼:
“呸!人奸!不得好死!”
吼完,他不再看陈暮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玷污。他强撑着断腿,踉跄着走到同伴残缺不全的尸体旁,艰难地、一件件地拾起他们残留的遗物。
每拾起一件,他的身体就佝偻一分,那背影在夕阳下拉得老长,充满了无尽的悲怆与孤独。最终,他拄着那柄染血的符文砍刀,一瘸一拐地、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山谷的另一端,留下满地狼藉的尸体和凝固的仇恨。
陈暮依旧僵在原地,保持着暴露玉佩的姿势。晚风吹过,带着刺鼻的血腥和焦糊味,吹得他遍体生寒。光头大汉最后那声“人奸”的诅咒,如同冰冷的烙印,深深烙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他是什么?
涂山的暮儿?
还是……人类眼中的人奸?
巨大的茫然和一种被世界撕裂的痛楚,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默默地拉好衣襟,将那枚温润的玉佩重新藏回衣内。玉佩依旧散发着熟悉的暖意,此刻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剧痛。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如同地狱般的谷地,看了一眼那些再无声息的尸体——无论人类还是妖怪。然后,他转过身,拖着如同灌满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无比沉重地踏上了返回涂山的归途。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而萧索。任务完成的雀跃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满心的冰冷和对这个世界残酷本质的深刻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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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山内库,星辉石的光晕依旧柔和。墨玉髓书案上,五十株品相完好的月华草静静躺在打开的玉盒中,莹白的光泽流转。留影玉符和签核无误的单据放在一旁。
陈暮垂手站在书案前,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将接收核验的过程、药材的完好状态,以及……那条岔路口发现的可疑车辙印、紫荆藤叶样本和详细记录,一一向容容汇报完毕。
关于迷雾谷的血腥冲突,他只字未提,只是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几分。
容容的目光扫过玉盒中的月华草,又落在那包用油纸仔细包裹的紫荆藤叶样本和记录详尽的玉简上。碧色的眼眸深处,清晰地倒映着陈暮强作镇定的面容下,那极力压抑的惊悸与苍白。
她没有追问谷地的事情。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和死亡气息,即便隔着距离,也逃不过她敏锐的感知。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着。
当陈暮汇报完毕,内库陷入一片沉静。陈暮的心悬到了嗓子眼,等待着评判。
终于,容容的目光从卷宗上抬起,落在他脸上。那目光沉静依旧,如同深潭,却仿佛穿透了他所有的伪装,看到了他归途的沉重与内心的震荡。她的唇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浅的、却带着清晰认可意味的弧度。
“药材核验无误,记录详实。” 她的声音清泠如旧,如同冰玉相击,清晰地落在陈暮耳中,“岔路异状,察之甚微。做得很好,暮儿。”
“做得很好,暮儿。”
六个字,如同投入冰封心湖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剧烈的涟漪!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猛地冲垮了陈暮心中筑起的冰冷堤坝!
巨大的委屈、目睹惨剧的恐惧、身份撕裂的痛苦、被那猎妖师斥为“人奸”的屈辱……所有沉重得几乎将他压垮的情绪,在这句清晰的、带着温度的认可面前,如同遇到了阳光的薄冰,瞬间消融了大半!
他用力咬住下唇内侧,才勉强抑制住眼眶的酸胀。碧色的眼眸里,所有的强装镇定都被巨大的喜悦和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满足感所取代!他挺直了脊背,迎着容容的目光,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哽咽着,只挤出一个字:
“是!”
这一刻,归途的阴霾仿佛被驱散。容容姐姐的认可,如同苦情树永恒的金辉,再次为他照亮了前行的方向。无论世界多么残酷,无论身份如何撕裂,在这涂山之内,他依然是那个被信任、被认可的“暮儿”。
这认可本身,便是他继续走下去,守护这方净土的、最坚实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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