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峡谷的瘴气与血腥被层层叠叠的嶙峋黑岩隔绝在外。影的脚步踏入了峡谷深处,一片被大自然遗忘、也被所有活物本能避开的死寂之地——幽骸谷。
这里仿佛是上古巨神遗弃的战场碎片,巨大的、风化成狰狞怪状的兽骨和说不出材质的黑色巨岩散乱堆积,构成一片迷宫般的坟场。地面覆盖着厚厚的、如同骨粉般的灰白色尘埃,踩上去悄无声息。
空气凝滞,弥漫着一种万年不散的、混合着岩石腥气、细微金属锈蚀以及更深沉的、如同无数亡魂低语般的腐朽气息。
光线吝啬,仅有峡谷极高处狭窄裂隙透下的、惨淡如月光的微光,将这死寂的领域涂抹上冰冷的银灰色。
断裂的右臂骨缝深处,那折磨了他数月的、阴雨天便隐隐作痛的酸胀感,终于在血髓晶持续不断的滋养和自身那被燃魂引煞淬炼过的、远超常人的恢复力下彻底消失。
曾被滚烫火盆灼烧得焦黑粘连的左掌,此刻也只留下几道深色的疤痕,如同扭曲的藤蔓盘踞在掌心,触感坚硬冰冷,却不再影响分毫灵活与力量。
唯有额角那一绺刺眼的灰白发丝,在幽骸谷的惨淡光线下,如同永恒的冰霜烙印,无声诉说着力量的代价。
这里,便是影选择的巢穴。冰冷,死寂,隔绝,如同他此刻的灵魂。他站在一块如同巨兽獠牙般斜指向天的黑色巨岩顶端,俯瞰着下方被巨大骸骨和岩石分割出的、相对平坦的谷地核心。
碧色的眼眸里,不再是黑石城时的孤狼般的警惕与杀戮欲,而是如同深渊寒潭般的、掌控一切的冰冷死寂。
谷地核心,数根如同史前巨兽肋骨般弯曲交叠的庞大兽骨,构成了天然的穹顶和支柱。影如同最耐心的工匠,又如同最冷酷的工程师,开始雕琢这片亡者之地。他没有大兴土木,而是利用现成的、沉默的死亡造物。
“鬼手”的机关术,在这里找到了最残酷的舞台。这个被影从一群以虐杀“异类”为乐的暴徒刑架上救下的男人,枯瘦如柴,双臂却异常修长有力,十指关节粗大,布满老茧和细密的伤痕。
他沉默寡言,眼神空洞,只有在面对精密的机括结构时,才会爆发出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光芒。
此刻,他正指挥着几个被影用绝对力量慑服、临时充当苦力的流放者,在巨大兽骨的关节连接处、在岩石的天然缝隙中,嵌入用峡谷特产的黑铁木和某种坚韧兽筋制成的、极其隐蔽的触发机关。
一根看似随意斜倚在入口通道的巨型腿骨,其关节处被巧妙地掏空,安装了淬毒的弩箭发射巢,触发线细如蛛丝,融入地面的骨粉尘埃。
一片看起来稳固的岩壁,其根基被鬼手用巧劲震松,连接着数块悬在头顶、重逾千斤的风化巨岩,一旦有不明路径的闯入者触发核心的平衡点,便是天崩地裂的活埋之局。
水源点(一处从岩缝中渗出的、带着硫磺味的细小泉眼)附近,看似无害的苔藓下方,埋设着连接毒囊的导流槽,能在瞬间污染整片区域……整个谷地核心区域,在鬼手无声的忙碌下,正逐渐变成一个布满死亡陷阱的精密杀戮场,每一处阴影都可能藏着致命的獠牙。
影站在高处,看着下方如同蚁群般(在死亡威胁下)劳作的景象,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安全,是影阁存在的第一道铁则,而这道铁则,将由冰冷的死亡机关来扞卫。
招募,无声地进行。影没有发布告示,没有广而告之。他如同最阴险的蜘蛛,只在遗忘峡谷这片混乱泥沼的最深处,那些被逼到绝境、散发着浓烈绝望气息的阴影里,悄然布下无形的网。
标准如同淬火的精钢,冰冷而坚硬,只有三条:
一、 走投无路:必须是真正的绝境之兽,身后是万丈深渊,退一步便是尸骨无存。家破人亡、被全境通缉、身负无法化解的血仇、或是被自身力量反噬即将崩溃……唯有被世界彻底抛弃、只剩最后一口求生戾气者,才配踏入幽骸谷。
二、 身怀绝技:影阁不收废物。这“技”,指向黑暗的深渊。可以是杀人——精通任何形式的致命手段,刀、毒、陷阱、徒手格杀,效率与冷酷是唯一标准
可以是情报——拥有独特的信息网络、过目不忘的记忆、或是能从蛛丝马迹中拼凑出真相的“嗅探”天赋;
可以是毒——不仅是用毒,更要懂毒、制毒、解毒,将生命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以是易容伪装——千人千面,融入环境如同变色龙,连最细微的习惯性动作都能完美模仿……凡有所长,且这“长”能为影阁的杀戮机器增添一枚锋利的齿轮,皆在考虑之列。
三、 绝对服从:这是核心中的核心,不容置疑的铁律。影的意志,便是影阁运转的唯一法则。质疑、犹豫、甚至未经允许的思考,都是需要被剔除的杂质。服从,如同呼吸般自然,如同心跳般恒定。
信息通过夜枭那神出鬼没的“猫头鹰”网络悄然散播,如同瘟疫般在峡谷最绝望的角落蔓延。很快,第一波被筛选过的“种子”,带着满身的血污、伤痕和最后一丝对生的贪婪,如同扑火的飞蛾,战战兢兢地踏入了幽骸谷这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绝地。
最早通过影那近乎苛刻审视的,除了夜枭和鬼手,是一对如同从毒瘴中诞生的双生姐妹——“血蛛”与“魅蛛”。
她们被影发现时,正被一伙觊觎她们美色和制毒秘方的佣兵团围困在一处散发着浓烈腐蚀气味的毒泉边。姐姐“血蛛”半边脸被强酸腐蚀,皮肉翻卷,露出森白的颧骨,伤口边缘呈现出诡异的紫黑色,显然还中了剧毒。
她眼神疯狂,如同受伤的母蝎,手中紧握着几颗颜色妖异、不断渗出粘稠液体的毒囊,随时准备与敌偕亡。
妹妹“魅蛛”则完好无损,甚至美得惊心动魄,眼波流转间带着天然的魅惑,但那双看似含情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如同毒蛇评估猎物般的算计。
她巧妙地利用地形和姐姐制造的混乱,用涂着剧毒的纤细吹箭,悄无声息地放倒了三个敌人。
影的出现,如同死神挥下的镰刀。他的动作快得超出了佣兵们的反应极限,冰冷的短刀在幽暗的光线下划出死亡的弧线,精准地割断了围攻者的喉咙。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一句废话。当最后一个佣兵捂着喷血的脖颈倒下时,影的目光落在了这对姐妹身上,尤其是在“血蛛”那狰狞的伤口和手中致命的毒囊上停留了片刻。
“跟我走,或者死在这里。”影的声音如同寒风吹过冰面。
“血蛛”因剧痛和毒素而神志模糊,仅存的意识让她死死抓着毒囊。“魅蛛”则迅速权衡了形势,眼前这个如同魔神般的少年,比那些佣兵可怕百倍,但也可能是唯一的生路。
她搀扶起姐姐,对着影,极其缓慢而谨慎地点了点头,眼中充满了对力量的敬畏和深深的忌惮。
在幽骸谷,影用从灰鼠笔记和自身“经验”中获得的、极其霸道的方式,强行压制了“血蛛”脸上的腐蚀毒伤,代价是那半边脸彻底失去了知觉,留下永久性的、如同熔岩流淌过的紫黑色疤痕,更添几分狰狞。
而“魅蛛”的魅惑与伪装天赋,则成了影阁渗透与情报刺探的利器。她们如同真正的毒蛛,一个擅长调配见血封喉的致命毒药和在目标体内缓慢爆发的恐怖蛊毒;一个则精于编织无形的情网,用美色、谎言和完美的伪装,将猎物诱入死亡的陷阱。
鬼手依旧沉默地构筑着死亡防线,偶尔,他枯槁的手指会摩挲着腰间一个用兽皮紧紧包裹的、巴掌大小的长方形物体——那是他家族传承的、记载着核心机关秘术的“千机匣”,也是他血仇的唯一线索。
他看向影的目光,空洞中带着一丝扭曲的、如同信徒仰望神只般的狂热。影给了他复仇的工具(幽骸谷的资源)和方向(利用影阁的情报网络搜寻仇家),他则将自己的灵魂和技艺,彻底献祭给这座冰冷的杀戮殿堂。
幽骸谷深处,一片被巨大环形骸骨围拢、地面铺满灰白色骨粉的空地,被开辟出来。这里是“骸骨沙场”,影阁新血的试炼场,也是通往“暗影印记”的唯一路径。规则简单到残酷:自相残杀,或者,完成影发布的、一项看似不可能的生还任务。
今夜,沙场中央站着七个身影。他们来自峡谷各处,都是被逼到绝路的凶徒或异类,眼中燃烧着或疯狂、或阴狠、或绝望的火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汗臭、血腥味和一种名为“恐惧”的毒药。
影的身影出现在最高处一块形似骷髅头的巨岩顶端,惨淡的月光勾勒出他冰冷的轮廓。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锥凿击岩石,清晰地传入下方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主宰生死的绝对漠然:
“活下来的三个。”
“或者,去‘腐心潭’底,带回‘黑鳞鳄’的逆鳞。”
“选。”
“腐心潭”是峡谷深处一片终年翻涌着剧毒气泡、连钢铁都能腐蚀的绝地。“黑鳞鳄”则是盘踞潭底的霸主,其逆鳞是它全身最坚硬、也是防御最严密的部位。
短暂的死寂。
七个身影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看向同伴的目光中,警惕和杀意如同毒草般疯长!去腐心潭几乎是十死无生!那么…活路在哪里?
“杀——!!”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刀疤的壮汉最先按捺不住,眼中凶光爆射,怒吼着挥舞一柄沉重的骨锤,狠狠砸向身旁一个看起来相对瘦弱的、眼神阴鸷的男人!战斗瞬间爆发!
沙场内,顿时化作血腥的修罗场!怒吼、惨嚎、兵器碰撞的刺耳声响、骨肉被撕裂的闷响,混合着飞溅的鲜血和骨粉,在惨淡的月光下构成一幅地狱绘卷。
有人试图结盟,转眼便被更强者背刺;有人想浑水摸鱼,却被数把武器同时洞穿;还有人绝望地冲向沙场边缘,试图逃离,却触发了鬼手预设的机关,被突然弹射出的、布满锈蚀铁刺的兽骨扎成了筛子!
影如同冰冷的雕塑,矗立在骷髅巨岩顶端,俯瞰着下方的杀戮盛宴。碧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最纯粹的评估与筛选。他在观察每一个人的战斗方式、应变能力、隐藏的底牌,以及…在绝境中爆发出的那种扭曲的狠厉。
最终,当沙场内的嘶吼和兵器碰撞声渐渐平息,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濒死的呻吟时,场中只剩下了三个还能站立的身影。
一个浑身浴血,半边耳朵被削掉,胸口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却拄着一柄缺口累累的砍刀,发出野兽般的喘息,眼中是劫后余生的疯狂。
一个身材矮小精悍,动作如鬼魅,手中两柄淬毒的短匕滴着血,身上只有几道浅浅的划痕,眼神阴冷如毒蛇。
最后一个,则是一个沉默的女人,她的一条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已经骨折,但她另一只手上握着的、沾满脑浆和碎骨的粗重石锁,证明了她活下来的方式——纯粹的、野蛮的力量碾压。
沙场上,另外四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正迅速被弥漫的骨粉覆盖,如同被这片死寂之地无声吞噬。
影的目光扫过那三个幸存者。他缓缓抬起手。鬼手如同幽灵般出现在沙场边缘,手中端着一个被烧得通红的、造型奇特的金属烙铁。
烙铁的前端,是一个极其简约、却带着无尽深邃与吞噬感的符号——一道扭曲的、仿佛正在融入黑暗的阴影轮廓。
“烙上它。”影的声音冰冷,如同最终判决,“从今往后,你们没有名字,只有代号。你们属于影阁,属于…暗影。”
三个幸存者看着那烧红的烙铁,眼中充满了恐惧,但比恐惧更强烈的,是终于抓住一线生机的麻木与认命。他们颤抖着,带着满身的伤痛和血腥,如同待宰的羔羊,走向鬼手。
“嗤——!”
“嗤——!”
“嗤——!”
皮肉被高温瞬间灼焦的刺耳声响,伴随着压抑到极致、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痛苦闷哼,在骸骨沙场死寂的空气中接连响起。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焦糊蛋白质气味弥漫开来。
每个人的左肩胛骨下方,都被深深地烙印上那个代表吞噬与归属的“暗影印记”。漆黑的烙印边缘皮肉翻卷,冒着丝丝青烟,深可见骨,如同一个永不磨灭的、宣告所有权与诅咒的图腾。
烙印完成,三人虚脱般瘫倒在地,身体因剧痛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眼神空洞地望着幽骸谷那被骸骨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惨淡天空。额角的汗水和血水混合着流下,滴落在冰冷的骨粉中。
影依旧站在巨岩顶端。他俯瞰着下方新烙上印记的成员,看着远处在阴影中如同毒蛇般蛰伏的“血蛛”与“魅蛛”,看着沉默构筑死亡之网的“鬼手”,看着在更远处石缝阴影里、用冰冷目光记录一切的“夜枭”。
幽骸谷死寂的空气仿佛被注入了一种无形的、冰冷的脉动。一个名为“影阁”的杀戮机器,在这片被世界遗忘的骸骨坟场中,完成了它冰冷而血腥的初啼。
它的核心冰冷无情,它的爪牙淬满剧毒,它的触角开始悄然伸向遗忘峡谷更深的阴影。影额角那绺灰白的发丝,在惨淡的月光下,如同指引这台机器走向永恒黑暗的苍白路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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