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玉佩带来的冰冷触感和那挥之不去的不祥预感,如同阴云般笼罩着听雨轩。红红那“彻底消失”的结论,更是让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离家出走?反了他了!” 雅雅最先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冰蓝色的眼眸瞬间燃起了熊熊怒火,她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那枚玉佩都跳了一下,
“一个人类小子,受了伤还敢玩消失?真当涂山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大姐!我这就带人把他抓回来!看我不把他冻成冰疙瘩,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雅雅的愤怒里,裹挟着被“背叛”的委屈(虽然她平时总戏弄陈暮,但潜意识里早已将他视为涂山一份子)和一种不容置疑的领地意识。她无法容忍这种无声的、近乎挑衅的逃离。
红红赤金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义愤填膺的雅雅,并未阻止她喷薄的怒火,那怒火至少是鲜活的、直接的。她的目光最终落在容容紧握着玉佩、指节发白的手上,以及容容眼中那难以掩饰的复杂与焦虑。
作为涂山之王,她深知陈暮的离去绝非小事,尤其涉及他可能掌握的禁忌力量和彻底崩毁的心境。
“雅雅。” 红红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雅雅的怒焰,“你亲自带队,以百草村为中心,向涂山外围所有方向,展开地毯式搜索。启用‘嗅灵’小队,重点感知残留的邪术气息或剧烈情绪波动。活要见人,死……” 她顿了顿,赤金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沉重,“……要见尸。不得惊扰沿途村落。”
“是!姐姐!” 雅雅精神一振,冰蓝色的妖力瞬间在周身流转,带着凛冽的寒气,“放心吧!就算那小子钻到地缝里,我也把他揪出来!”
她狠狠瞪了一眼容容手中的玉佩,仿佛那就是陈暮本人,随即转身,如同一道冰蓝色的旋风,带着腾腾杀气冲出了听雨轩。很快,外面便传来她清亮而带着怒气的呼喝声和护卫队集结的骚动。
书房内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红红和容容,以及那枚冰冷的玉佩。
东方月初站在一旁,看着雅雅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又看看沉默的红红和脸色苍白的容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满心的自责和疑问咽了回去。他知道,此刻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红红的目光再次落在容容身上,带着无声的询问和一种沉甸甸的托付。她虽下令搜寻,但更清楚,若论对陈暮心思的揣摩和线索的推演,整个涂山无人能出容容之右。
容容强迫自己从那冰冷的玉佩和翻腾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她深吸一口气,那清冽的空气带着苦情花的冷香,却无法真正抚平她内心的波澜。她将玉佩轻轻放在书案一角,仿佛放下一个烫手的山芋。
碧色的眼眸深处,那被焦虑和茫然冲击出的裂痕,正被她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弥合,重新凝聚起属于“算无遗策”的冷静锐光,尽管这锐光下依旧暗流汹涌。
她需要分析。需要计算。需要找回掌控感。
指尖萦绕起一丝微弱的翠绿光晕,在虚空中迅速勾勒。一道清晰的信息流在她脑海中飞速构建、推演:
动机:
1. 核心驱动力:被彻底否定后的绝望与心死。“歧途”的宣判,摧毁了他守护涂山、守护容容的信念支柱和最后一丝获得认可的卑微心愿。离开是自我放逐,是逃离这巨大的痛苦源。
2. 直接诱因: 百草村事件。动用禁忌邪术带来的反噬(身体与灵魂的双重创伤),以及容容随之而来的严厉斥责与失望,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3. 催化因素: 东方月初的存在与对比。长期积累的自卑、酸楚和不公感在那一刻达到顶峰,加剧了他的绝望和“外人”认知。
4. 辅助因素: 伤势与邪术反噬带来的痛苦,可能促使他寻求一个安静(或毁灭)的地方。
去向:
1. 最可能(容容的期望): 一时冲动下的情绪宣泄。他需要一个远离涂山核心、无人打扰的僻静角落舔舐伤口,冷静思考。地点可能是涂山西南或北部边境人迹罕至的山林、废弃洞府。待情绪平复、伤势稍缓,意识到无处可去或涂山搜寻的压力后,可能会自行返回(尽管可能性正随着时间流逝而降低)。
2.次可能:返回人界。但他在人界并无根基,且涂山与人界关系微妙,风险极高。可能的目的地是靠近涂山边境、三不管的混乱地带(如黑水集),便于隐匿。
3. 危险可能:被幕后势力(血獠背后的“大人”)发现并掳走或利用。但此可能性较低,对方刚受重创,且陈暮刻意抹去痕迹,被发现几率不大。
4. 最坏可能(容容不愿深想):自我毁灭。心死之下,寻一处绝地,任由伤势和反噬吞噬,或主动结束生命。地点未知。
能力与痕迹:
他熟悉涂山地形和巡逻规律,尤其后勤路线。
他心思缜密,擅长隐匿(后勤统筹培养的细致),且有刻意抹去痕迹的迹象(房间整理、红红的感知结论)。
身负重伤(毒伤、反噬),行动力受限,走不远。这是搜寻的最大突破口。
体内残留的禁忌邪术气息和剧烈的负面情绪波动,是“嗅灵”小队追踪的关键。
推演完毕,容容眼中的锐光更盛,但眉头却锁得更紧。她看向红红,声音恢复了清泠,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大姐,雅雅的方向是对的。重点搜寻西南、北部边境人迹罕至区域,特别是废弃的哨所、矿洞、地下溶洞等地。他伤势沉重,走不远,需要避人耳目休养。‘嗅灵’小队追踪邪气残留和情绪印记是关键。另外……”
她顿了顿,补充道,“留意涂山与人界边境的灰色地带动向,特别是黑水集。他虽在人界无根,但绝望之下,混乱之地或许能提供暂时的藏身之所。”
她刻意强调了“伤势沉重”、“走不远”、“可能自行返回”,仿佛在说服红红,更是在说服自己。她将那个“最坏可能”死死压在思维的最底层,不愿触碰。
她更愿意相信,陈暮只是一时被绝望冲昏了头脑,躲到了某个角落。等雅雅找到他,等他冷静下来……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涂山,终究还是他的……家?这个念头此刻想起,却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动摇。
红红深深看了容容一眼,赤金色的眼眸仿佛能看透她强行维持的冷静下那丝隐忧。她没有点破,只是微微颔首:“依你之言。扩大搜索范围,仔细些。”
说完,她赤红的身影如同融入金辉般,无声地消失在门口,显然是去亲自关注搜寻的进展,或者以更隐秘的方式感知更遥远的范围。
听雨轩内,只剩下容容和依旧不安的东方月初。
容容重新坐回书案后,拿起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落魂峡后续的卷宗上。然而,那枚放在角落、染血的玉佩,却如同一个冰冷的黑洞,不断散发着不祥的气息,牵扯着她的心神。
笔尖在玉简上游移,写下的妖文却显得僵硬而缺乏灵魂。她第一次感到,这间掌控着涂山智计核心的书房,竟如此冰冷和……空旷。
涂山永恒的金辉,在日复一日的流淌中,悄然将“翌日”变成了“数日”。最初那带着怒火的喧嚣搜寻,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平复,留下的只有越来越深的焦虑和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雅雅带着“霜翎卫”和精锐的“嗅灵”小队,几乎将涂山西南至北部边境翻了个底朝天。
她们深入瘴气弥漫的“鬼哭林”深处,搜索了每一个废弃的矿洞和野兽盘踞的溶穴;她们攀上寒风凛冽的雪线,检查了每一处可能容身的冰裂隙和废弃哨所;
她们甚至沿着湍急的“黑水涧”向下游搜寻了数十里,不放过任何一片可能藏身的河滩芦苇丛。
然而,一无所获。
没有陈暮的身影,没有他留下的任何物品,甚至连一丝属于他的、微弱的气息残留都捕捉不到。
他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一缕烟消散在风中,彻底地、干净地消失了。雅雅最初的怒火,在一次次徒劳无功的搜索中,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隐隐的恐慌所取代。
她带队的呼喝声不再清亮有力,冰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困惑和挫败。那个沉默的、总是待在角落里的“豆芽菜”,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本事?能躲过涂山如此规模的搜捕?
“继续找!扩大范围!我就不信了!” 雅雅悬浮在一片荒芜的山谷上空,冰蓝色的妖力因为烦躁而微微逸散,将周围的空气都冻出细小的冰晶。她对着下方疲惫的护卫队下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
回应她的,只有部下们沉默的领命和更加仔细却难掩疲惫的搜寻动作。一种无形的压抑感,笼罩在每一支搜寻队伍的上空。
听雨轩内,气氛比外面更加凝重。容容面前的玉简堆积如山,大部分是关于搜寻进展的回报,以及她调阅的陈暮过往所有行动轨迹、接触人员、经手卷宗的记录。
她的指尖萦绕着翠绿的光晕,在虚空中不断勾勒、推演、又烦躁地抹去。
数日不眠不休的高强度推演和等待,让她眼下透出淡淡的青影,本就沉静的气质更添几分冰冷的锐利。碧色的眼眸深处,那强行维持的冷静正在被越来越浓的阴霾侵蚀。
她动用了涂山最隐秘、最庞大的情报网络。无数条无形的信息流从涂山延伸出去,如同最精密的蛛网,覆盖向人界边境、散修聚集地、黑市、乃至一些与涂山有隐秘往来的妖族势力。
起初,并非毫无音讯。
一条来自潜伏在“黑水集”边缘暗桩的模糊情报,如同黑夜中的一点萤火,短暂地吸引了容容的注意:
“三日前,子时末刻。集外‘乱葬岗’方向,疑似感知到微弱邪气波动及剧烈负面情绪残留,强度异常,转瞬即逝。方向指向人界‘碎星荒原’。未发现明确目标踪迹。”
“黑水集”! “乱葬岗”! “邪气波动”! “剧烈负面情绪”!“碎星荒原”!
这几个关键词瞬间与容容之前的分析串联起来!
绝望之下,混乱之地藏身!邪术反噬可能引发的能量泄露!那“剧烈负面情绪”更是完美契合陈暮离去时的心境!方向指向两界着名的混乱与死亡之地“碎星荒原”——那里空间紊乱,灵力稀薄,妖魔横行,是逃亡者和被放逐者的乐园!
容容的心脏猛地一跳!碧色的眼眸瞬间亮起锐利的光芒!是她!她的推演是对的!他果然去了人界边境的混乱地带!黑水集只是中转,他的目标是更混乱、更利于隐藏的碎星荒原!
“立刻!详查黑水集至碎星荒原沿途所有节点!启用‘影鸦’,重点监控碎星荒原外围入口!调取三日内所有途径该区域的影像记录!接触所有可能目击者的线人!我要知道他确切的行踪!” 一连串清晰而急促的命令从她口中发出,带着一种久违的、重新抓住线索的迫切感。
情报网络在她的意志下高效运转起来。无数指令化作无形的波动传递出去。
然而……
希望的火苗仅仅燃烧了片刻,便遭遇了兜头冰水。
后续反馈如同石沉大海,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遭遇了无形的、彻底的阻断。
“影鸦”回报:碎星荒原外围空间紊乱加剧,干扰严重,无法深入探查。入口区域未发现符合描述的可疑目标。
黑水集暗桩深入探查:乱葬岗区域邪气残留已被混乱灵力彻底冲散,无法追踪。询问所有地下渠道,无人见过类似陈暮特征(尤其带伤)的人类少年。三日内影像记录(本就稀少)被神秘力量干扰或抹除关键片段。
沿途节点线人:要么语焉不详,要么干脆失联。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陈暮可能经过的路径上,提前一步抹去了所有痕迹,并堵死了所有探查的渠道。
那条模糊的线索,如同断线的风筝,在风中挣扎了一下,便彻底消失在茫茫的信息乱流之中,再无下文。仿佛它从未出现过,又或者,它只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嘲弄追踪者的诱饵。
“啪!”
容容手中那支坚硬的灵犀刻笔,竟被她硬生生捏断!断口处尖锐的木刺深深扎入她白皙的掌心,殷红的血珠瞬间渗出,滴落在摊开的、标注着“线索中断”的玉简上,晕开一小朵刺目的暗红。
她却浑然不觉。
一股冰冷的、前所未有的失控感,如同最汹涌的寒潮,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将她连日来强行构筑的冷静堤坝彻底冲垮!
不是一时冲动!
不是找个地方冷静!
他是有预谋的!
是精心策划的逃离!
他利用了涂山的力量(对地形、巡逻的熟悉),利用了后勤培养的细致(抹除痕迹),甚至可能利用了某种未知的、来自禁忌之术的隐匿手段!他算准了涂山会如何搜寻,提前一步堵死了所有可能!
那条来自黑水集的模糊线索,现在看来,更像是一个故意留下的、干扰视线的烟幕弹!
他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仅仅是因为绝望吗?还是说……那“歧途”的宣判,让他对涂山、对她……产生了如此深刻的恨意和决绝,以至于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彻底割裂?
一种隐隐的、却越来越清晰的焦虑,如同冰冷的毒蛇,开始在她心底疯狂地蔓延、啃噬。
这焦虑,不再仅仅是对陈暮安危的担忧(尽管这担忧从未消失),更是对她自身“算无遗策”能力的巨大冲击,是对那个沉默少年彻底脱离掌控、滑向未知深渊的深深恐惧!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掌心被笔杆断刺扎出的伤口,看着那滴落在玉简上的、属于自己的血。那暗红的颜色,与桌上那枚玉佩凝固的血渍,何其相似。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个被她称为“暮儿”、被她视为涂山一份子、被她最终贴上“歧途”标签的少年,已经以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挽回的方式,彻底消失在了茫茫天地间。
而他带走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有容容心中那份关于“一切尽在掌握”的、不容置疑的绝对自信。留下的,只有一枚染血的冰冷玉佩,和无边无际的、失控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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