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蜷缩在一堆散发着浓重机油味的废弃齿轮和锈蚀铁皮后面,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肋下断裂的骨头,带来深入骨髓的剧痛和窒息感。
断裂的右臂无力地垂着,稍微一动便是钻心的疼。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带着内脏破损的甜腥味。冷汗浸透了他单薄的衣物,混合着地上的油污,冰冷粘腻。
这一次的失败,代价惨重。
两根肋骨断裂,右臂尺骨骨折,内脏受创,内息紊乱。
如果不是对黑石城阴暗角落的熟悉和那超越常人的求生意志,他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碎嘴鼠……” 影嘶哑地低语,声音里充满了血腥味和冰冷的杀意。那个包打听的情报,差点要了他的命。几枚铜板和半块面包,换来的可能是死亡陷阱。
然而,就在这剧烈的痛苦和失败的屈辱中,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劈开了他原本只依赖本能和狠戾的战斗思维:
蛮干,无用。
力量,并非唯一。
涂山……容容……
一些早已被他刻意遗忘、深埋在痛苦之下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
听雨轩内,墨玉髓书案后。容容执笔,指尖萦绕着微弱的翠绿光晕,在悬浮的星图光幕上轻轻点划。
无数看似杂乱的信息碎片——商队的路线、妖力的波动、物资的损耗、边境的异动——在她那如同超级星盘般运转的脑海中飞速碰撞、组合、推演。最终,一条清晰的脉络被勾勒出来,一个精密的棋局瞬间成型。
“暮儿,” 她清泠的声音响起,目光平静地落在一旁垂手侍立的陈暮身上,“世间万物,皆有迹可循。力量如棋枰落子,胜负常系于布局与先机。见微知着,方能在乱局中寻得一线生机。”
那时的他,懵懂地听着,只觉那星图浩瀚,推演玄奥,遥不可及。
还有那盘棋。
暮园深处,石桌棋枰。容容执白子,落子如飞,布局精妙,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而他执黑子,步步维艰,视野狭窄,只知困守一隅,最终被白子无情绞杀。
“只守不攻,坐以待毙。只攻不察,莽夫之勇。” 容容收起最后一颗黑子,碧色的眼眸平静无波,“棋如战局,需知彼,更需知己。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以彼之欲,设己之局。若无全局在胸,纵有千钧之力,亦如盲人执刃,徒劳无功。”
那些话语,那些推演,那些棋局……如同被遗忘在角落的冰冷武器,此刻在失败的血腥和剧痛的刺激下,骤然变得无比清晰、无比灼热!
情报!
信息!
推演!
布局!
这些在涂山被视为智慧基石的东西,在黑石城这个更原始、更血腥的丛林里,同样致命!甚至……是弥补力量不足、以弱胜强的唯一途径!
“铁钳”的埋伏,正是因为“碎嘴鼠”的情报失效,或者更可能的是,“铁钳”本身就是一个陷阱的诱饵!他影,成了撞入网中的飞蛾!
影那双因剧痛而布满血丝、却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碧色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情报”二字!那不再是模糊的概念,而是用两根肋骨、一条断臂和内脏的创伤换来的、血淋淋的教训和……顿悟!
他挣扎着,用那只还能动的手,极其艰难地从贴身的破皮囊里,摸索出仅剩的几枚铜板——那是他最后的“资本”。铜板的冰冷触感,如同淬火的冷水,让他滚烫混乱的思绪更加清晰。
他开始行动。
不再直接冲向目标。
他拖着残躯,忍着剧痛,如同最耐心的幽灵,再次游走于黑石城最肮脏、最混乱的底层阴影之中。这一次,他的目标不是刺杀,而是……“购买”。
城西,“烂泥塘”集市角落,一个散发着尿臊味和劣酒气的破窝棚。这里是“包打听”们聚集的巢穴之一。影找到了一个蜷缩在角落、眼珠滴溜溜乱转的干瘦老头——“地窟虫”。
他用一枚铜板和半块抢来的、还算干净的面包,换来了关于下一个目标——“血狼”的最新消息。
“血狼”,城北“血拳”角斗场的幕后掌控者之一,性格暴虐,极度嗜赌,尤其痴迷于一种名为“斗蝎”的地下赌博。他有一匹心爱的、通体乌黑、四蹄雪白的纯血战马“乌云踏雪”,视为命根子,每日黄昏必亲自去马厩喂食、刷洗。
他的护卫轮换规律、常去的相好住处、以及最重要的——他欠了“铁爪”帮一大笔赌债,双方摩擦不断……
影默默听着,那双死寂的碧眸深处,却如同容容面对星图时一般,高速运转起来!他将“地窟虫”提供的每一个碎片信息——无论巨细——如同棋子般,在脑海中那无形的棋枰上反复摆放、推演、组合!
“血狼”的嗜赌(弱点)……
“乌云踏雪”(珍视之物,弱点)……
护卫轮换(可利用的间隙)……
与“铁爪”帮的债务冲突(可利用的疑点)……
黄昏喂马的习惯(固定的路线和时间)……
必经的那条堆满杂物、仅容一人一马通过的狭窄后巷(完美的伏击点)……
一个清晰、冰冷、环环相扣的杀局,在他饱受创伤却因智慧觉醒而异常清醒的脑海中,逐渐成型。如同容容执笔点划星图,推演出落魂峡的反制之局;如同她落子棋枰,布下绝杀之阵。
只是这一次,棋盘是黑石城的阴影,棋子是鲜血与死亡,执棋者,是名为“影”的复仇之魂。
三日后的黄昏。
城北,“血拳”角斗场后巷。
空气混合着角斗场散溢出的血腥、汗臭、马粪以及堆积垃圾的酸馊味。狭窄的巷道两侧是高耸的、布满污渍的砖墙,地面坑洼,散落着破碎的酒桶、腐烂的菜叶和不知名的废弃物。
光线昏暗,只有西边天际残留的一抹惨淡余晖,无力地涂抹在墙头。
影如同最耐心的壁虎,紧贴在巷子中段一处向内凹陷的、堆满破旧木箱和废弃麻袋的阴影里。他断裂的肋骨和右臂被用粗糙的木片和浸过药油的破布紧紧固定,内伤依旧隐隐作痛,但眼神却异常冰冷、专注。
他的手中,没有握着那柄锋利的短刀,而是捻着一小撮灰白色的、细腻的粉末——生石灰。
他的目光,越过杂物的缝隙,死死锁定着巷口的方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终于,巷口传来了沉重而富有节奏的马蹄声,以及一个粗鲁、带着醉意的哼唱声。
“血狼”来了。
他骑在那匹神骏的“乌云踏雪”上,乌黑的皮毛在昏暗光线下如同上好的绸缎,四蹄雪白,神采飞扬。“血狼”本人身材魁梧,满脸横肉,敞开的衣襟露出浓密的胸毛和几道狰狞的疤痕,显然刚喝过酒,心情不错。他身后不远处,跟着两个腰间挎刀、眼神警惕的护卫。
就在“血狼”骑着马,即将踏入影藏身的这段最狭窄巷道的瞬间!
异变突生!
“唏律律——!!!!”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充满极致痛苦的马嘶声,猛地从角斗场马厩方向传来!声音穿透力极强,充满了濒死的绝望!
“乌云?!”“血狼”脸上的醉意瞬间消失,被极致的惊骇和愤怒取代!那是他爱马的声音!他猛地勒住缰绳,“乌云踏雪”也惊得人立而起!
“怎么回事?!” “血狼”朝着马厩方向怒吼,再也顾不上其他,猛地一夹马腹!“驾!” 他竟抛下身后的护卫,心急如焚地催动“乌云踏雪”,想要立刻冲向马厩!
护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下意识地跟着加速。
就在“血狼”心神剧震、注意力完全被爱马的惨嘶吸引、策马加速冲入狭窄巷道的刹那!
影动了!
他的动作快如鬼魅!手指一弹!
一个用破布包裹、婴儿拳头大小、装满了生石灰的布包,如同精准的投石,划过一道微弱的弧线,不偏不倚,正好砸在“血狼”策马狂奔时必经之路的地面上!
“噗!”
布包落地碎裂!
一大蓬灰白色的生石灰粉尘瞬间爆开!如同浓雾般弥漫开来!正好将策马冲入粉尘范围的“血狼”和“乌云踏雪”笼罩其中!
“啊——!我的眼睛!!” 生石灰遇水(眼睛的泪液、呼吸的水汽)瞬间发生剧烈反应,产生高温!“血狼”猝不及防,双眼如同被滚油泼中,瞬间灼烧剧痛!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双手下意识地捂向眼睛!座下的“乌云踏雪”更是被石灰粉呛入鼻腔和眼睛,痛苦地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疯狂地原地打转、蹦跳,彻底失控!
混乱!
极致的混乱!
“血狼”双眼剧痛,泪水混合着石灰灼烧的浆液狂涌,视野一片血红模糊!胯下爱马疯狂颠簸,将他甩得东倒西歪!紧随其后冲入石灰雾的两个护卫也被粉尘波及,呛得连连咳嗽,视线受阻,一时间手忙脚乱!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峰的瞬间!
影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从堆积的木箱后暴射而出!没有一丝声响!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他手中那柄磨得锋利、暗哑无光的短刀,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死亡的寒芒!
他的目标,不是挣扎的“血狼”,也不是混乱的护卫!
而是那匹疯狂蹦跳、将“血狼”后背完全暴露出来的“乌云踏雪”的马腹下方!
影的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阴影,贴着疯狂颠簸的马腹下方滑过!在“血狼”因剧痛和颠簸而身体后仰、脖颈完全暴露的瞬间!
他手中的短刀,由下而上!角度刁钻至极!带着凝聚了数日推演、布局和冰冷杀意的全部力量!精准无比地、狠狠地自“血狼”毫无防护的下颌软肉处刺入!
“噗嗤——!!!”
锋锐的刀尖毫无阻碍地贯穿了脆弱的组织,斜向上方,势如破竹地刺穿了口腔上颚的硬骨,深深没入其大脑深处!刀身直没至柄!
“嗬……” “血狼”的惨嚎和挣扎戛然而止!所有的动作瞬间定格!暴突的双眼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骇和死亡的冰冷!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从疯狂蹦跳的马背上软软地滑落下来!
短刀被影瞬间拔出!带出一蓬温热的红白之物!
他甚至没有去看“血狼”倒地的尸体,也没有看那两个刚从石灰雾中挣扎出来、惊骇欲绝的护卫!在“乌云踏雪”因背上重量消失而稍稍停滞的瞬间,影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再次贴近!手中的短刀寒光一闪!
“嗤——!”
刀锋精准地割断了“血狼”的颈骨和筋肉!
一颗硕大的、双目圆睁、表情凝固在惊骇与剧痛之中的头颅,被他提在了手中!
直到此刻,那两个护卫才彻底看清发生了什么,发出惊恐欲绝的怒吼:“老大!!!”
影的身影,早已提着滴血的头颅,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几个纵跃,便消失在巷子另一端堆叠如山的巨大废弃木料堆后面。
只留下原地疯狂打转、痛苦嘶鸣的“乌云踏雪”,一具无头的尸体,两个惊恐愤怒的护卫,以及弥漫在狭窄巷道中、尚未散尽的石灰粉尘和浓烈的血腥气息。
情报为引,推演为局,利用目标的弱点制造混乱,在最精准的时机递出致命一刀。
阴影的智慧,如同淬毒的匕首,初次展露锋芒,便已饮血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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