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经过书房窗棂上细纱的过滤,变得柔和而澄净,悄无声息地洒落在光洁的黑檀木书案上,将案上陈列的文房四宝勾勒出温润的轮廓。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纸香以及若有若无的苦情花冷香,混合成一种令人心神宁静的独特气息。
容容牵着涂山暮的小手,引领他踏入这间专属于她的书房。
这里与她处理公务的山河殿不同,更显私密与静雅。
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整齐地码放着无数卷轴与线装古籍,仿佛沉淀着无尽的智慧与时光。
房间中央是一张宽大的书案,案角设有一尊小巧的紫铜香炉,正袅袅升起一缕青烟,散发出宁神静气的沉香。
涂山暮睁着一双碧色的眼眸,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全新的环境。
那些高高的书架和密密麻麻的书籍对他而言,是一个陌生而充满神秘感的世界。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容容的手指,对这个安静得能听到心跳的地方既感到新奇,又有一丝本能的敬畏。
“暮儿,这里是我的书房。”容容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轻柔,“以后,我们会经常在这里学习。”
她引着他走到书案前。案上早已细心备好了启蒙所需的一应物件:
一方雕花端砚,里面已研好了浓淡适中的墨汁,乌黑莹亮;一支小巧的、适合孩童握持的兼毫毛笔,笔锋饱满;
还有一叠质地细腻、微微泛黄的宣纸,铺展在案上,等待着落下最初的笔画。
容容先拿起那支小毛笔,递到涂山暮面前。
“暮儿,看,这是笔。我们用它在纸上写字、画画。”
涂山暮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笔杆对他小小的手来说略显粗重,他只能用手指笨拙地圈住。
他好奇地打量着笔尖柔软的毫毛,又试探性地用指尖轻轻碰了碰,沾上一点墨渍,顿时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碧眸亮了一下。
容容微笑着,取过一张干净的棉帕,轻柔地擦去他指尖的墨点,然后耐心地调整他握笔的姿势。
“手指要这样放,对,这只手指放在这里……不要太用力,放松一些……”她手把手地教着,一点点纠正他那全然外行的抓握。
初步熟悉了笔,容容铺开一张崭新的宣纸,用光滑的镇纸压住两端。
“今天,我们学习写两个最重要的字。”
她侧过头,温柔地注视着他,眼神中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一个是我们的家,‘涂山’。另一个,是暮儿你的名字,‘暮’。”
她提起一支稍大的毛笔,饱蘸墨汁,身姿端正,气息沉静。笔尖悬于纸面之上,凝神片刻,然后落笔。
第一个字,“涂”(涂)。
她的动作舒缓而流畅,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之美。
手腕运力,笔走龙蛇。先是三点水旁,如清泉滴落,灵动活泼;
接着是“余”部,笔画渐趋平稳舒展,结构端正,布局严谨。
一个个笔画在她笔下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清晰地呈现在雪白的宣纸上。
墨色浓淡相宜,字迹清隽秀逸,却又内蕴风骨。
涂山暮屏息凝神地看着,碧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紧紧追随着那移动的笔尖,仿佛要将每一个转折、每一个顿挫都刻入脑海。
他看不懂,却本能地觉得那移动的轨迹蕴含着某种奇妙而强大的力量。
“这就是‘涂’字,”容容放下笔,指着那个墨迹未干的字,柔声念道,“涂—山—的—涂。”
接着,她再次蘸墨,开始写第二个字,“山”。
这个字结构相对简单,却极难写好。
容容笔下的“山”字,中间一竖挺拔如峰,两侧笔画渐次低下,稳重而雄浑,仿佛将一座微缩的、蕴含着无尽力量的山岳请到了纸上。
“山。”她清晰地念出读音。
最后,她写下了“暮”字。
这个字笔画繁多,结构复杂。
容容落笔更加用心。上部的“莫”字,草字头生机勃勃,“日”字沉稳内敛;下部的“日”字则写得温润平和。
整个字组合在一起,竟有一种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的静谧与辽阔之感,仿佛带着黄昏的暖意和一丝淡淡的、诗意的惆怅。
“暮,”她的声音愈发温柔,指尖轻轻点在那个字上,“这是暮儿的‘暮’。代表着一天的黄昏,很温暖,很安静,也很美。”
三个字并排落在纸上,墨香氤氲,如同三位沉默而渊博的老师。
“来,暮儿,”容容将他抱到一张特地加高的矮凳上,让他能够到书案。
她站在他身后,温暖的手掌轻轻覆盖住他那只勉强握住笔的小手,“我们一起来写。”
她的手稳定而有力,引导着他那软弱无力、不知所措的小手,蘸墨,刮去余墨,然后将笔尖落在宣纸一角。
“我们先写‘山’字,这个稍微简单些。”她的声音在他耳边轻柔地响起,带着鼓励的气息,“手腕要稳,慢慢来,感受笔尖在纸上行走……”
在她的完全主导下,笔尖缓缓移动。
第一竖,歪歪扭扭,像风中颤抖的细竹;第二笔,转折处因为用力不当,洇开了一小团墨点;第三笔,更是虚浮无力,几乎看不出形态。
一个勉强能辨认出是“山”的字,如同喝醉了酒般,摇摇晃晃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趴”在了纸上。
与旁边容容那个挺拔的“山”字相比,简直云泥之别。
容容放开手,想让他自己尝试一下。
涂山暮看着纸上那个丑陋的、陌生的符号,又看看旁边那个优美的字,碧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困惑。
他努力回忆着刚才被引导的感觉,小手更加用力地抓住笔,试图模仿。
然而,失去了容容力量的支撑,那笔在他手中仿佛重若千钧,又像是难以驯服的活物,完全不听使唤。
他想写那一竖,笔尖却不受控制地滑了出去,画出一条扭曲的墨线;他想写转折,手腕却僵硬得无法灵活转动,结果又是一个难看的墨团。
接连试了几次,纸上只多了几条蚯蚓般的墨痕和大小不一的墨点。那个最简单的“山”字,对他而言却如同天堑。
他写不好。
这个认知清晰地浮现在他初生的意识里。
他看着旁边容容姐姐写出的那么漂亮、那么有力的字,再对比自己笔下这一塌糊涂的鬼画符,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慢慢涌上心头。
那是一种混合着焦急、挫败和羞赧的感觉。
他微微蹙起了小小的眉头,原本因为新奇而闪亮的碧眸黯淡了些许,紧紧抿着嘴唇,小脸上露出了明显懊恼的神情。
他甚至有些负气地将笔搁在笔山上,发出轻微的“嗒”一声,然后扭过头,不再看那张被他“糟蹋”了的宣纸,仿佛这样就能逃避失败。
容容将他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
心中顿时涌起无限的爱怜和一丝好笑。
她重新拿起笔,蘸饱墨,在那张被画花的纸的空白处,再次端端正正地写下一个“山”字。
然后,她指着自己写的字,又指着他最初在她帮助下完成的那个虽然歪斜但结构尚在的字,柔声道:
“暮儿你看,这是容容姐写的。这个是暮儿刚刚写的。是不是已经很像了?”
涂山暮闻言,悄悄转过头,视线在她写的字和自己那歪扭的字之间来回移动。
“第一次就能写成这样,已经很厉害了。”
容容的语气充满了真诚的赞赏,没有丝毫敷衍,“容容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连笔都拿不稳呢。”这自然是安慰之语,但她说得极其自然。
她再次握住他的小手,声音如同最耐心的溪流,冲刷着他心中那点小小的挫败感:
“写字不是一下子就能学会的。它需要练习,需要很多很多的练习。手指的力量,控制笔的感觉,都需要慢慢来。”
“记住这个字的样子,记住笔尖划过的感觉,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她引导着他的手,再次写下了一个稍稍工整些的“山”字,“你看,是不是比刚才又好了一点点?”
在她的鼓励和引导下,涂山暮紧蹙的小眉头渐渐舒展了。
他重新看向毛笔和纸,碧眸中虽然还有困惑,但那份懊恼和退缩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服输的、想要再次尝试的微光。
他或许还不完全理解“练习”和“时间”的含义,但他从容容温柔而坚定的话语中,明白了“做不好没关系,可以继续试”。
他伸出空着的那只小手,指了指那个复杂的“暮”字,又抬头看向容容,碧眼中流露出渴望的神色。
他似乎对这个属于自己的字,有着格外的执着。
容容笑了,眼中满是欣慰:“好,我们再来试试暮儿的‘暮’。”
她再次握住他的小手,引领着他,一笔,一画,极其缓慢地,在那个象征着黄昏与安宁的字迹旁,开始书写另一个全新的、属于他的、虽然稚嫩却充满无限可能的——
开始。
阳光悄然移动,将相叠的两双手和纸上渐渐增多的、歪歪扭扭却努力非常的字迹,温柔地笼罩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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