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的日常运转，如同一条精密而复杂的河流，看似平静无波，其下却需要处理无数繁杂的事务。而掌控这条河流流向、维持其平稳的，正是坐镇山河殿侧殿书房——或者说，她私人账房——的涂山容容。
这间账房与寻常书房略有不同，少了几分风雅闲适，多了几分严谨与高效。四壁依旧立着高大的书架，但上面码放的多是厚重的卷宗账册、地域图志与契约文书。房间中央那张宽大的黑檀木书案上，文房四宝井然有序，但最引人注目的，却是案角那架紫檀木框、黄铜算珠光泽温润的算盘，以及一旁堆积的、写满密密麻麻数字与项目的账本。
每日都会有特定的时间，容容会端坐于此，处理涂山内外的大小账务。而近来，她的身边多了一个小小的“伴读”。
涂山暮对于“处理公务”尚无明确概念，但他却无比喜欢这段时光。每当看到容容姐在书案后坐下，拿起那枚刻着“涂山”二字的小巧玉印时，他就会立刻抱起容容特意为他准备的小矮几和厚棉垫，乖巧地放到书案旁不远处的窗下——一个既能清晰看到容容，又不会打扰到她的位置。
他的“工作”工具是一叠粗糙的草纸和几支用剩的、笔杆较短的毛笔。容容给他一方小石砚，里面盛着淡淡的、不易污损衣物的黑色汁液，而非正式的墨锭。
容容专注于公务时，周身的气息会变得沉静而锐利。她时而快速翻阅账册，指尖划过一行行数字，眼神专注；时而凝眉思索，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叩击；而最多的，是那双纤纤玉手在算盘上飞舞的时刻。
涂山暮便安静地待在他的小天地里。起初，他只是模仿般地拿着笔在草纸上胡乱涂画，留下一些无意义的墨点和线条。但他的注意力，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被书案后的身影所吸引。
尤其是当那清脆的算盘声响起时。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那声音极有韵律，时而急促如雨打芭蕉，时而轻缓如珠落玉盘。容容的手指在算盘框与珠之间跳跃穿梭，速度快得几乎留下残影，每一颗算珠的碰撞都精准无误，带着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的熟练与优雅。
涂山暮常常会看呆了，连手中的笔忘了蘸墨都浑然不觉。他碧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追随着那飞舞的手指和跳动的算珠，小小的嘴巴微微张着，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纯粹的崇拜。
（容容姐……好厉害！）
那些密密麻麻、在他看来如同天书般的数字，在容容姐的手指和那神奇的“珠子”下面，似乎变得无比驯服，乖乖地排列组合，最终呈现出清晰的结果。这种将混乱归于有序的能力，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着迷。
更让他感到困惑又安心的是，他似乎……内心深处，潜意识里，非常非常喜欢待在这里，喜欢看着容容姐处理这些“账本”。这种喜欢甚至超过在庭院里晒太阳，超过听故事。这里有一种让他灵魂感到宁静和熟悉的气息，仿佛他天生就该待在这里，听着这清脆的声响，看着这专注的侧颜。
有时，他看着看着，小手会无意识地模仿起容容拨算盘的动作，小手指在空气中笨拙地虚点着。有时，他会对着自己涂鸦的草纸，假装上面也写满了重要的数字，小眉头严肃地蹙起，学着容容思考的样子。
容容虽专注于账务，但心思缜密如她，岂会察觉不到身边那道专注而崇拜的视线？她偶尔从繁复的数字中抬起头，目光掠过窗下那个小小的人儿，看到他一副“小账房先生”的认真模样，唇角总会不自觉漾开一丝极温柔的笑意。那笑意如同春风，瞬间融化了她处理公务时略显清冷的神情。
有时，为了稍作休息，也为了引导他，她会特意从账册里挑出一个最简单、笔画最少的数字，比如“一”、“二”、“三”，或者他近期刚学过的“十”，用手指点着，隔着小段距离，轻声问他：
“暮儿，来看看，这个字念什么？”
涂山暮的思绪立刻从自己的涂鸦世界中被拉回。他会立刻放下笔，蹬蹬蹬地跑到书案边，踮起脚尖，小脑袋努力探过去，睁大碧眸，认真辨识那个被容容姐点中的数字。
认出是熟悉的字时，他的小脸上会立刻焕发出光彩，带着点小骄傲，清晰又响亮地回答：“是三！”或者“是十！”
若恰好是个还没学过的复杂数字，他就会皱起小眉头，仔细看半天，然后有些沮丧地摇摇头，小声说：“暮儿……不认识……”
无论对错，容容都会给予鼓励。若是答对了，她眼中的笑意便会加深，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或案几抽屉里摸出一小块精致小巧的点心——或许是甜甜的桂花糖，或许是酥脆的杏仁饼——轻轻放在他迫不及待摊开的小手掌心里。
“暮儿真棒，又认对一个字了。这是奖励。”
那点心往往不大，却总是他最喜爱的口味。指尖传来的甜香和容容姐赞许的目光，比点心本身更让他感到喜悦和满足。他会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块点心，像是捧着什么了不起的奖赏，开心地跑回自己的小矮几旁，小口小口地、极其珍惜地吃完。那甜蜜的滋味，仿佛也把“认数字”这件事，染上了美好的色彩。
若是答错了，容容也不会责怪，只会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告诉他：“没关系，这个字暮儿还没学到呢。下次容容姐再教你。”
然后，她会继续埋首于账册之中，算盘声再次响起，如同永不停歇的、规律而安宁的背景音。
涂山暮便继续待在他的角落，一边舔着嘴角残留的点心碎屑，一边继续他的“乱画”和“观摩”。空气中弥漫着墨香、纸香、淡淡的点心甜香，以及那令人安心的算盘声。
他或许还不明白那些账本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待在容容姐身边，喜欢看她专注工作的样子，喜欢那清脆的算盘声，喜欢偶尔的“考核”和甜美的奖励。
这种陪伴，无声却紧密。一个在复杂的数据世界中运筹帷幄，维持着涂山的运转；一个在稚嫩的涂鸦和懵懂的崇拜中，悄然吸收着秩序的韵律，并感受着那份深植于灵魂深处的、对眼前之人、对此情此景的依恋与安宁。
阳光透过窗棂，将一大一小两个投入的身影，温柔地笼罩在同一片光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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