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节的璀璨与喧嚣,如同投入湖中的绚烂烟花,在极致绽放后,终究缓缓沉入水底,只留下圈圈荡漾的余韵和萦绕不散的温暖记忆。
涂山再次恢复了它往日井然有序的步调,只是空气里,似乎还固执地残留着一丝不同于往常的、甜蜜而慵懒的气息——那是节日馈赠给这座古老城池的温柔尾韵。
对于涂山暮而言,这份“余温”显得尤为持久和真切。
那盏容容姐买给他的、小小的红色圆灯笼,已然成为了他最新的、也是最珍爱的宝贝。
它被小心翼翼地挂在了他床头最显眼的位置,每当夜幕降临,容容为他点亮里面那块温和的萤石时,柔和的、暖融融的红光便会充盈床榻周围的一小片天地,驱散黑暗,也仿佛将节日那晚的快乐和温暖都凝聚在了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
白日活动间隙,他也常常会把它取下来,并非点亮,只是用小手珍惜地摩挲着光滑的绢纱表面,看着上面细密的纹理,回忆着那夜流光溢彩的景象、喧闹欢快的人声、以及容容姐温柔的笑容。
有时,他会提着它(未点亮)在院子里模仿那晚逛灯会的样子,嘴里还哼哼着不成调的、记忆中残留的丝竹乐曲片段,小脸上洋溢着单纯的满足。
这盏普通的小花灯,于他而言,早已超越了玩具的范畴。
它是一个象征,一个锚点,牢牢系住了他人生中第一次如此清晰感受到的、属于“家”和“节日”的盛大温暖与归属感。
通过它,他与涂山、与周围的狐妖们,仿佛又多了一条无形却温暖的纽带。
这种日益增长的归属感,体现在他日常行为的细微之处。
他会在路上遇到熟悉的狐妖时,更主动、更响亮地打招呼;会在收到点心铺大娘额外的糖渍果子时,不仅道谢,还会磕磕绊绊地分享自己新学会的字;
甚至有一次,看到一只年幼的小狐妖摔倒哭泣,他会主动跑过去,学着容容姐的样子,笨拙地拍拍对方的背,小声安慰:“不哭不哭,摔倒了……站起来就好……”
他像一株汲取了足够阳光雨露的幼苗,愈发舒展枝叶,试图更深入地融入这片滋养他的土地。
然而,孩子的心灵敏锐如初绽的花蕊,总能感知到风中带来的、最细微的变化。
涂山暮渐渐察觉到,节后的容容姐,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
她依旧温柔,依旧会耐心地教导他识字、算数、控制力量,依旧会在夜晚用歌声哄他入睡。但是,那种无处不在的、忙碌的气息,明显变得更加浓重了。
书房里,那盏温暖的灯烛熄灭的时间似乎一天比一天晚。
有时他半夜迷迷糊糊醒来,透过门缝,还能看到外间书房透出的微弱光亮,以及容容姐映在窗纸上那道纤细却挺拔的、依旧伏案工作的剪影。
她待在书房里的时间变长了,而且那种“待着”并非单纯的陪伴。
他常常看到容容姐面对的不再是单纯的账本,还有许多闪烁着微光的传讯符箓、绘制着复杂地形和标记的卷宗图谱。
她阅读那些东西时,神情格外专注,秀气的眉头会微微蹙起,指尖有时会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快速敲击,那是她陷入深度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甚至有一次,他端着自己刚写好的一页大字,满心欢喜地想去找容容姐看时,轻轻推开书房的门,却看到容容姐正对着空中一道即将消散的、由妖力凝聚的光幕出神。
光幕上似乎有一些快速闪动的影像和符号,他没看清具体内容,却捕捉到了容容姐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极其凝重的神色。
那是一种他从未在容容姐脸上看到过的表情,混合着审视、权衡、以及一种……冰冷的锐利。就像是最温柔的春水,在瞬间凝结成了洞察秋毫的寒冰。
虽然在他推门进去的刹那,容容姐立刻就散去了光幕,脸上也瞬间恢复了往常的温柔笑意,接过他的字帖认真地夸奖起来。但那一刻的影像,却如同一个微小的烙印,留在了他的心底。
还有那些前来找容容姐的“客人”也似乎变了。
不再只是各部的管事长老来汇报日常事务,偶尔会出现一些风尘仆仆、气息内敛、穿着不同于涂山常规服饰的狐妖,他们往往被直接引到书房,与容容姐闭门交谈许久。
他们离开时,神色也多是沉静而严肃,与节日里轻松的氛围格格不入。
涂山暮并不能理解这些变化背后所代表的意义,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容容姐周身那种无形的、名为“事务”的弦,正在悄悄地越绷越紧。
最让他感到困惑和隐隐不安的,是容容姐的眼神。
当她看着他,对他笑,教导他时,那眼神依旧是百分之百的温柔和包容,如同最温暖的阳光。但偶尔,在他练功累极了靠着她休息时,或者他玩闹睡着后,他会半梦半醒地感觉到,容容姐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会变得有些不同。
那目光里,依旧充满了深沉的爱护,却似乎……掺杂了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那像是一丝极淡极淡的、挥之不去的忧虑,如同阳光下的微尘,明明存在,却难以捕捉形状;又像是一种深沉的、仿佛透过他在看着别的什么遥远事物的深思。
有一次,他甚至在容容姐看着他指尖那稳定跳跃的翠绿光球时,在她那双含笑的碧眸最深处,捕捉到了一抹极其迅速掠过的、近乎……心疼与不忍的情绪?
为什么?他进步了,容容姐不应该高兴吗?为什么会心疼?又在忧虑什么?
这些问题如同小小的迷雾,盘旋在他单纯的心头,得不到解答。他只能隐约感觉到,容容姐的忙碌和那偶尔流露的复杂眼神,似乎与他有关,又似乎远不止与他有关。
这让他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难以言说的情绪。一方面,他因为容容姐的忙碌而感到一点点被忽略的小小失落(虽然他很懂事地不会表现出来);另一方面,那丝若有若无的忧虑,像是一滴悄然滴入清水的墨,在他快乐的心湖中,染上了一丝极淡的、对未知的不安。
他依旧会每天提着心爱的小花灯玩一会儿,但那暖红色的光芒,似乎也无法完全驱散渐渐聚拢在他感知边缘的、那模糊不清的阴影。
庆典的余温终将散尽,而生活真正的脉络,正在平静的表象之下,悄然改道,流向那未知的、暗涌渐起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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