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机车的汽笛声如同受伤巨兽的嘶吼，撕破了废土车站的喧嚣，宣告着旅程的开始。巨大的铁轮在锈迹斑斑的铁轨上沉重地碾过，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与轰鸣，整列火车如同一条苏醒的钢铁蜈蚣，在星光照耀的荒原上开始缓缓蠕动。
车厢里已经零星坐了几个人：一个裹着厚厚毛毯、蜷缩在角落打盹的老妇人；两个穿着破旧工装、正就着水壶啃着干硬黑面包的工人；还有一个戴着宽檐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的男人，正抱着一把保养得还算不错的霰弹枪假寐。他们对于新上车的三人只是投来短暂而麻木的一瞥，便不再关注。
巴特找了个靠“窗”（开口）的位置坐下，圣骸螺旋随意地靠在他腿边。他仿佛对这恶劣的环境毫无所觉，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被星光勾勒出轮廓的废土荒野。夜风呼啸着灌入车厢，吹动他灰色的衣摆和额前的碎发，冰冷的金属面具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光。
伊莉丝皱了皱眉，用挑剔的目光扫视了一圈这个所谓的“观景车厢”。作为曾经的魔王，她的宫殿哪怕是最偏僻的角落，也比这里干净舒适千百倍。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拉着露比在巴特旁边的木凳上坐下。露比倒是很兴奋，小脸凑到巨大的方形开口前，任由带着沙砾的风吹乱她的头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在星光下显得神秘莫测的岩石和枯树。
“哇！跑得好快呀！比露比跑得快多了！”她咯咯笑着。
伊莉丝无奈地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头发，从随身的行囊里翻出一条还算干净的围巾，仔细地给露比围上，遮住口鼻，免得吸入太多风沙。
她自己也裹紧了斗篷，看着巴特那仿佛入定般的侧影，忍不住抱怨：“这就是‘观景车厢’？观的是风沙景还是噪音景？那光头佬可真会吹牛……”她一边抱怨，一边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三张硬纸车票，打算确认一下这趟糟心旅程的“终点”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借着车厢顶部一盏昏黄、接触不良还时不时闪烁的瓦斯灯光，伊莉丝的目光落在了车票上。粗糙的硬纸上，除了模糊的站点符号和光头佬潦草的字迹外，终点站一栏清晰地印着两个刺眼的字：
“新王都”。
伊莉丝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那蒸汽机车的巨大活塞狠狠砸了一下。
“新王都？！”她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得尖锐，甚至盖过了机车的轰鸣和呼啸的风声，她猛地站起身，手中的车票被攥得死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张粗糙的硬纸仿佛下一秒就要在她手中化为齑粉。
车厢里其他几个乘客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惊动，纷纷投来惊疑不定的目光。那个抱枪的男人帽檐下的眼睛也扫了过来。
伊莉丝却完全顾不上了！她死死盯着巴特，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金红色的眼眸里燃烧着难以置信的火焰：“巴特·斯兰西！这是你买的票？！终点居然是新王都？！”
新王都！那是什么地方？！那是人类帝国在旧王都毁灭于大灾变后，耗费巨大代价在相对安全的区域新建的都城！是人类帝国的心脏！是权力、秩序、光明教会以及……魔王死敌的大本营！更是她伊莉丝，这个撂挑子不想干、费尽心机才从魔王城跑出来的前魔王，最不该去、也最危险的地方。
她去新王都？这简直就像一只肥羊自己跳进狼群里，还嫌不够显眼地咩咩叫。
巴特终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平静地转向情绪激动的伊莉丝。暗银色的瞳孔透过面具，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听到她说“今天风有点大”这样平常的话。
“售票员给的。”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陈述着显而易见的事实，“我说了‘终点’，况且没人敢动你的。”
“终点？！”伊莉丝几乎要气笑了，她挥舞着手中的车票，像是在挥舞一张死刑判决书，“他给你的终点是新王都！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里全是圣骑士！光明牧师！猎魔人！还有那些该死的、鼻子比狗还灵的宫廷法师！”她越说越激动，声音里充满了后怕和愤怒，“我！我现在这个样子，跑到新王都去？！你是嫌我死得不够快，还没人敢动我？！我告诉你，魔王悬赏金可不低，够你买几辈子豆子汤了！”她气得口不择言，连魔王身份都差点在陌生人面前喊出来。
露比被伊莉丝的激动吓到了，小脸上的兴奋褪去，怯生生地拉了拉伊莉丝的衣角：“伊莉丝姐姐……新王都……不好吗？露比……露比害怕……”
伊莉丝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摸了摸露比的小脑袋安抚她，但看向巴特的眼神依旧充满了控诉和不解：“巴特！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们不能去那里！那地方对我来说就是龙潭虎穴！是自投罗网！”
巴特静静地听着伊莉丝的控诉和咆哮，直到她说完，车厢里只剩下机车单调的轰鸣和呼啸的风声。他暗银色的瞳孔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深邃。
“终点，”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入伊莉丝耳中，“是轨道决定的。”他的目光转向车窗外，那浩瀚无垠、亘古不变的星空，“方向，是星辰指引的。”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感受着灌入车厢的、带着废土气息的夜风。
“新王都，只是轨道上的一个点，不代表最终。”他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在陈述一个冰冷的宇宙真理，“它改变不了星辰的方向。”
说完，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废土夜景，仿佛刚才那番关乎伊莉丝生死存亡的争论，还不如窗外一块形状奇特的岩石更值得关注。
伊莉丝愣在原地，攥紧车票的手无力地垂下。她看着巴特那仿佛与废土夜色融为一体的侧影，听着他那番如同谜语般、却又带着某种冰冷逻辑的话语。愤怒像被戳破的气球般泄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荒谬感。
跟这个家伙讲危险？讲利害？讲魔王身份暴露的后果？他脑子里只有“噪音源”、“轨道”和“星辰”！
她颓然坐回冰冷的木凳上，将脸埋进手掌里，发出一声挫败的低吟。
完了，魔王生涯最大的危机，不是被勇者讨伐，不是被部下背叛，而是被一个思维异于常人的“怪物”用一张写着“终点”的车票，和一通关于星辰轨道的歪理，直接打包送进了人类帝国的首都。
露比担忧地看着伊莉丝，又看看依旧平静望着窗外的巴特，小声问：“巴特哥哥，新王都……有坏人要欺负伊莉丝姐姐吗？”
巴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飞速掠过的、星辰下的荒原，声音平静地传来：
“坏人，是噪音的一种。”
“清理掉，就安静了。”
伊莉丝从手掌中抬起头，充满了绝望和一丝被带歪了的茫然。清理掉？在新王都清理掉那些圣骑士、猎魔人和宫廷法师？这疯子是真敢想啊！
“新王都，”伊莉丝深吸一口气，感觉说出这个名字都让她喉咙发紧，“那里的人，如果他们发现我，要把我抓起来烧死。他们……算不算坏人？算不算……噪音？”
这个问题很关键。如果巴特认为那些圣骑士和猎魔人是“坏人”，是“噪音”，那他或许真的会出手“清理”。虽然这想法本身疯狂至极，但放在巴特身上，似乎又无比合理。
车厢里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风噪和铁轨的轰鸣。
巴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星辰的光辉在他眼底流转。过了几秒钟，他的声音才穿透噪音传来：
“威胁生命，制造混乱，是噪音源的特征。”
“意图伤害同伴，是最高等级的噪音。”
“清除优先级便是最高。”
他的回答清晰、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逻辑。没有直接回答“算不算坏人”，但定义明确：意图伤害伊莉丝（被他划定为“同伴”）的行为，就是最高等级的噪音，必须最高优先级清除。
伊莉丝愣住了，同伴？巴特把她定义为同伴？这个认知比听到要去新王都还让她感到冲击。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巴特只是把她和露比当成某种顺路的物件？或者需要偶尔维护的“设备”、“同伴”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分量重得让她一时难以消化。
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流，极其微弱地，冲淡了她心中的冰寒和恐惧。尽管这个“同伴”的保障方式是用暴力“清除”一切威胁，方式简单粗暴到令人发指，但这或许是她在废土上，在人类帝国的心脏地带，能得到的唯一、也是最强大的保障。
荒谬，但有效。
她靠在冰冷的车壁上，看着巴特在星光下沉默而坚定的背影，心中的绝望和愤怒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般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破罐子破摔的黑色幽默。
算了，魔王都当腻了，再当一回被“怪物”护送去敌巢的“同伴”，好像也不是不行？反正天塌下来，有前面那个能把龙当苍蝇拍、把精灵当朋友、让星辰指路的家伙顶着。
露比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伊莉丝姐姐不再发抖了。她好奇地小声问：“巴特哥哥，坏人……很吵吗？”
巴特这次微微侧过了头，暗银的瞳孔看向露比，声音依旧平稳：
“很吵。”
“所以，需要安静。”
他从口袋里摸索了一下，竟然又掏出了那个皱巴巴的油纸包，里面是露比之前给他的、最后剩下的一小截腌黄瓜。他极其自然地将它递给了露比。
露比眼睛一亮，开心地接过来：“谢谢巴特哥哥！”
伊莉丝看着这一幕，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前一秒还在讨论在新王都如何“清除”圣骑士的话题，下一秒就掏出腌黄瓜哄小孩？这画风切换得也太快了！
不过，看着露比小口小口珍惜地吃着腌黄瓜，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再看着巴特那在星光下显得不再那么冰冷的侧影，伊莉丝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丝。她将露比搂得更紧，也学着巴特的样子，将目光投向车窗外。
钢铁列车在星光下轰鸣着，坚定不移地朝着那个名为“新王都”的“点”驶去。伊莉丝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感受着废土夜风的粗粝，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物理意义上）的废土黑夜，以及身份暴露后可能面临的“光明审判”。而始作俑者，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在欣赏他的“星辰指路”。
喜欢与魔王同行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与魔王同行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