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
那贯天彻地的龙凤异象早已消散，广场上的灵压余波却仍未平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震撼。所有目光，或惊羡、或探究、或忌惮，都死死地聚焦在场中央那抹纤细的身影上——云昭。
她静静立于残碑之前，面色透着几分灵力透支后的苍白，却更显得双眸清亮，如同被山泉洗过的星辰。她微微喘息着，体内气血翻涌不止。引动这上古异象远非表面看起来那般轻松，几乎抽干了她这具凡人躯体好不容易积攒的全部灵力，经脉深处传来针扎似的细微痛感。
然而，与身体的不适相比，她心念电转，更多的是在快速评估此举带来的后果。“太过惹眼了……” 她在心底轻叹。本意只想低调通过考核，奈何这残碑中蕴藏的剑意与她前世本源之力同出一脉，触及的瞬间便如江河汇海，再也压制不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她比谁都懂。尤其是在敌友未明的仙门，过早暴露天赋，无异于将自己置于炭火之上。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无数道目光中的温度变化。先前的不屑与轻视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忌惮，以及隐藏在目光深处的、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几个站在前排、衣着明显华贵些的弟子，彼此交换着眼神，嘴唇微动，显然在以传音入密之术迅速交流着什么。更有甚者，目光在她与高座之上那道雪白身影之间逡巡，似乎在揣测仙尊的态度。
云昭垂下眼睫，纤长的手指在宽大的袖中微微蜷缩，借此动作压下心头的波澜。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分析着眼前局势。“异象已出，无可挽回。当下之要，在于应对接下来的团队试炼。林薇薇……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念头及此，她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扫向不远处的林薇薇。
林薇薇僵立在原地，那张娇俏可人的脸蛋此刻血色尽失，精心修剪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血痕。妒火，像一条毒蛇，在她心口噬咬，几乎要冲破她维持了多年的甜美表象。
凭什么？
一个来历不明的凡人，一个靠着魔尊关系才得以站在这里的贱婢，凭什么能引动连她这个正宗仙门真传弟子都望尘莫及的上古异象？凭什么能抢走本应属于她的所有荣光与瞩目？那龙凤环绕的辉煌景象，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她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她想起考核前自己对云昭的种种嘲讽与贬低，此刻那些话语都化作了反噬的讥笑，让她无地自容。周围弟子们投向云昭的惊艳目光，更是像一根根针，扎得她坐立难安。
“绝不能让她再进一步！” 一个尖锐的声音在她脑海疯狂叫嚣。若让此女正式入门，凭借这骇人天赋，日后这仙门之中，岂还有她林薇薇的立足之地？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谄媚的男声在她耳边低低响起，用的是传音入密：“林师姐，何须为这等侥幸之人动气？不过是一时风光罢了。”
林薇薇猛地回神，侧头看去，是一名素来围着她转的外门弟子，名叫王昊，修为不高，却最是懂得察言观色，溜须拍马。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气，脸上重新挤出一丝扭曲的笑意，同样传音回去，声音里却带着淬冰的冷意：“侥幸？王师弟，你觉得这仅仅是侥幸吗？”
王昊被她话里的冷意冻得一哆嗦，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表忠心：“师姐说的是！此女留不得！下一场便是团队幻阵试炼，阵法变幻莫测，其中‘心魔域’更是凶险异常，历年都有弟子在其中心神受损，修为大跌……若她在其中‘不慎’被引往彼处，再‘意外’触发些厉害的禁制，发生点什么意外，那也是她修为不济，心志不坚，可怨不得旁人。”
林薇薇眼中寒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阴毒的弧度。“心魔域”……确实是个“意外”频发的好地方。她微微颔首，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做得干净点。事成之后，我保你明年晋升内门。”
王昊闻言，脸上瞬间涌上狂喜之色，忙不迭地应下：“师姐放心！幻阵由几位执事共同操控，其中一位正与我家族有旧，稍作手脚，无人能察！”
一场针对云昭的阴谋，在这无声的交流中，悄然酝酿成型。
高台之上，风拂过谢无妄雪白的衣袂，宛如云端静立的孤鹤。他周身的气息依旧冰冷漠然，仿佛下方广场上的纷扰、惊叹与暗流都与他无关。
但若有人能靠近细观，便会发现，他那双平日里古井无波、映照着天地规则的眼眸，此刻正清晰地倒映着场中那名少女的身影。从她引动异象，到力竭微喘，再到此刻垂眸静立的隐忍模样，无一遗漏。
他修长如玉的手指，在宽大的袖袍中，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这是他陷入深度思考时，才会出现的细微动作。
“灵魂波动……为何如此熟悉？”
“那引动残碑的手法，看似生涩，内核却隐隐带着‘她’举重若轻的影子……”
“是巧合？还是……”
一个荒谬却又让他心脏莫名一紧的念头，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万载修行，道心早已坚如磐石，鲜少有事能让他产生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可此刻，那沉寂了百年的心湖，竟因一个初次见面的“凡人”少女，而泛起了波澜。
坐在他身侧的大长老玄昱真人似有所觉，微微倾身，抚须笑道：“掌门师兄，此女悟性惊世，实乃千年罕见之奇才。看来我仙门，又将添一栋梁了。”
谢无妄眸光微动，敛去其中所有情绪，恢复了一派清冷。他并未看向大长老，目光依旧落在云昭身上，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天赋虽佳，心性未明。仙道漫漫，非仅凭悟性可至。”
玄昱真人愣了一下，随即点头称是：“师兄所言极是，是老夫着相了。”他心下却有些诧异，掌门平日从不对任何弟子加以置评，今日竟破例对这少女说了句近乎于“敲打”的话，这本身就已极不寻常。
谢无妄不再言语。他看见下方负责考核的执事已经开始组织弟子抽签，分配幻阵试炼的队伍。也看见了那个叫林薇薇的女弟子，在与旁人低语后，投向云昭那充满恶意的、毫不掩饰的一瞥。
杀机已如弦上之箭。
他本该出言制止，维护考核的公正。仙门之内，容不得此等龌龊伎俩。
但……
一个更强烈的念头支配了他——他想看看，在这显而易见的杀局面前，这个身怀秘密、灵魂让他感到无比熟悉的少女，究竟会如何应对？她的极限在哪里？她身上，还藏着多少他不知道的东西？
抽签结果很快公布。果然，如王昊暗中运作的那般，云昭与他，以及另外几名明显以林薇薇马首是瞻的弟子，被分在了同一小队。而他们小队被分配进入的幻阵区域，正是那片光影黯淡、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心魔域”入口。
云昭握着手里的签牌，指尖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寒之气。她抬眼，平静地看向不远处的林薇薇。
林薇薇也正看着她，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甜美无辜的笑容，只是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反而像毒蛇的信子，冰冷而黏腻。她甚至对着云昭，做了一个“小心”的口型，姿态做足，仿佛真心关怀。
云昭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她转身，随着队伍走向那如同巨兽之口般吞噬光线的幻阵入口。背影单薄却挺直，步伐稳定，没有丝毫迟疑或畏惧。
高座之上，谢无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看着她坦然步入那明显为她设下的陷阱，他摩挲着指尖的动作微微一顿。
“你……究竟是无知无畏，还是……成竹在胸？”
他很好奇。
而此刻，走在队伍最末的云昭，在即将踏入那片扭曲光影的前一瞬，脚步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她并未回头，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来自于最高处的、清冷而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始终如影随形地落在她的背上。
仿佛在说：
“证明给我看。”
幻阵的光幕在她眼前波动，内部传来令人心悸的呜咽风声。她不再犹豫，一步踏出，身影彻底没入那片未知的迷踪与杀机之中。
阵外，王昊看着云昭消失的背影，脸上掠过一丝得逞的阴冷笑意，随即也快步跟了进去。
高台上，谢无妄缓缓闭上双眼，似乎入定。然而，他周身的气息，却比之前更加幽深难测。一场针对云昭的围猎已然开始，而他，这个唯一洞悉全局的执棋者，却选择了作壁上观。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而他期待的，是执棋之人，还是……那颗即将搅动风云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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