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的回响尚未在云海间完全消散,云昭已立在院中,等待着每日例行的教导。天光透过稀疏的灵竹,在她月白的弟子服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站得笔直,心神却不如外表这般平静。自那夜试探性的对话后,谢无妄已三日未曾现身,连一句传音也无。这种沉寂,比直接的斥责更让她心绪不宁。
空气里弥漫着清冷的灵气,却隐隐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那是从前日夜里开始出现的,源自谢无妄闭关的洞府方向——漱玉殿后山那片被列为禁地的“静虚洞”。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很轻,却带着一种固有的韵律,是谢无妄。云昭收敛心神,转身,垂首:“师尊。”
他依旧是一身不染尘埃的白衣,面容清俊如雪岭孤松,看不出任何异样。唯有那双深若寒潭的眸子,在触及她身影的瞬间,掠过一丝极快、几乎无法捕捉的波动,快得让云昭以为是错觉。
“嗯。”他应了一声,嗓音比平日更显低沉沙哑,“今日修‘引灵化剑’之术,看仔细。”
他并指如剑,凌空虚划。动作依旧行云流水,蕴含着无上剑道真意。一道凝练的灵力自他指尖吐出,化作三寸小剑,晶莹剔-透,在空中挽起一道凌厉的剑花。然而,就在剑势将收未收之际,那灵力小剑的剑尖处,极其细微地颤抖了一下,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嗡”声,随即才散去。
云昭的心,随着那一声微不可闻的嗡鸣,猛地一沉。
谢无妄的灵力,向来是绝对的稳定、精准、掌控入微,如亘古不化的冰晶,绝不该出现如此不受控的震颤。这绝非寻常!
他收回手,负于身后,袖口处的布料有了一个极细微的褶皱,仿佛那只手在袖中悄然握紧。他面上依旧无波无澜,开始讲解心法要诀,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可云昭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她的全部心神,都聚焦在他身上,捕捉着那些破碎的异常。
他的气息,比往常急促了分毫。他站立的角度,似乎在不自觉地避开她的直视。最让她心惊的是,在他周身那清冽的灵气场边缘,正丝丝缕缕地逸散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气息——混乱、焦灼,带着一种……毁灭性的悲伤。
那是心魔的味道。她几乎可以肯定。
“可都记下了?”讲解声停下,谢无妄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更深处,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
云昭垂眸,掩去眼底翻腾的情绪:“弟子愚钝,还需细细体会。”
“嗯。”他不再多言,转身欲走。
“师尊。”云昭忽然开口。
他脚步顿住,并未回头,只是侧影显得格外挺拔而孤峭。
“您……无恙否?”她问得轻缓,带着弟子应有的关切,心底却绷紧了一根弦。
静默了一瞬。山风穿过竹林,带来沙沙的轻响,更衬得此刻的寂静有些沉重。
“无事。”他终是回了两个字,声音冷硬,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说罢,不再停留,身影很快消失在漱玉殿的回廊尽头。
那离去的背影,在云昭眼中,不再是那个高不可攀、执掌三界法则的仙尊,反而像是一座极力维持着平衡、却已遍布裂痕的琉璃塔,随时可能轰然倒塌。
白日里的发现,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云昭强迫自己静心打坐,引导灵力在经脉中运转周天,可神识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静虚洞的方向。
那股混乱的气息,并未因谢无妄的出关而平息,反而……更浓重了。
夜幕如期降临,星子零落地点缀着墨蓝天幕。云昭躺在榻上,辗转反侧。白日里谢无妄灵力小剑的颤抖、他袖口微不可查的褶皱、那声冷硬的“无事”,以及此刻空气中越来越清晰的、带着绝望意味的灵力波动,所有细节在她脑中反复交织、放大。
她猛地坐起身。
不能再等下去了。她需要确认,需要知道那心魔究竟到了何种地步,这关乎她的复仇,更关乎……她此刻难以言明的复杂心绪。
她悄无声息地起身,未惊动任何禁制,如同一缕轻烟,融入沉沉的夜色里。她没有靠近静虚洞,那里禁制重重。她选择了一处距离适中,且能清晰感知到洞府方向灵气变化的矮峰,隐匿了自身全部气息,静静蛰伏下来。
夜愈深,山间灵气本应如潮水般平稳起伏。然而,从静虚洞方向传来的波动,却越来越剧烈,如同被狂风搅动的海面。
起初只是紊乱的涟漪,带着焦躁不安的意味。渐渐地,那波动中开始掺杂进尖锐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刺响,那是灵力失控碰撞的具象化。云昭甚至能“听”到,那波动核心处,传来一声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喘息。
她的心脏被无形的力量攥紧。
这就是三界第一剑仙的真实境况?这就是他清冷面具下的……内里?
突然,所有的杂音骤然一收!万籁俱寂,连风声都仿佛停滞。
这极致的安静,比之前的混乱更让人心悸。云昭屏住呼吸,神识凝聚到了极点。
“轰——!!!”
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她灵台识海中炸响!
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纯粹精神层面的巨大冲击。一股磅礴无比、却充满了无尽痛苦与疯狂执念的灵力洪流,如同决堤的沧海,猛地从静虚洞中爆发出来!
那一瞬间,云昭眼前的景象变了。夜色、山峰、竹林尽数褪去,她的“眼前”被一片无边无际的荒芜战场取代。天空是血色的,大地布满裂痕,焦黑的旗帜在风中哀鸣。而在战场的中央,立着一个白发身影。
是谢无妄。
不再是那个清冷出尘的仙尊,他白衣染血,墨发尽成雪,手持本命仙剑“斩尘”,剑身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他站在那里,背影孤绝,周身弥漫着毁天灭地的悲伤与戾气,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拖入无尽的绝望深渊。
他面前空无一物,但他却像在对着某个看不见的存在嘶吼,声音破碎而绝望:
“回来……求你……”
“我错了……是我错了……”
“天道不公……何以独噬吾爱?!”
“杀……杀尽一切……为你陪葬……”
那幻象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随即如同镜花水月般破碎消散。云昭猛地回神,发现自己仍在那座矮峰上,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撞出胸腔。
空气中那毁灭性的灵力波动正在缓缓回落,如同潮水退去,留下满目狼藉。但那股深入骨髓的悲伤与绝望,却久久不散,萦绕在每一寸空气里。
她终于“看”清了。
那心魔,不是简单的执念,不是普通的障碍。那是一整个因为他极致的悔恨、爱意与疯狂而诞生的,濒临破碎的内心世界。那个世界里,没有三界,没有众生,只有她的“死亡”,以及他随之而来的、彻底的崩溃。
复仇的火焰,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雨浇淋。那灼热的、支撑着她重生以来所有行动的恨意,竟显得有些……无处着落。
她恨的那个为了所谓大局亲手牺牲她的仙尊,和眼前这个因她之“死”而道心破碎、几近成魔的男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她一直以为的“真相”,难道并非全部?
云昭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住处的。
她坐在窗前,看着天际泛起的第一丝鱼肚白,心中一片混乱。复仇的念头并未消失,却像被投入了一块巨大的礁石,再也无法像之前那般一往无前。恨意与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怜悯、以及巨大的困惑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团乱麻。
她想起重生之初,立下的誓言——要查明真相,要让所有负她之人付出代价。谢无妄,无疑是名单上的首位。
可现在,“代价”似乎早已在他自己身上,以远超她想象的方式,残酷地兑现了。
她还能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利刃,刺向那个已然千疮百孔的灵魂吗?
不,或许……她需要的不是简单的复仇。
她需要的是一个答案。一个关于前世那场献祭,背后是否另有隐情的答案。一个关于他,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的答案。
天光渐亮,晨曦透过窗棂,洒在她沉思的脸上,映出一片坚定的神色。
仇恨可以暂时搁置,但真相,必须查明。
她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卷空白的玉简。指尖凝聚灵力,却迟迟未曾落下。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再次落向那座已然恢复平静,却在她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的静虚洞。
静虚洞内,谢无妄于蒲团上缓缓睁开眼,眼底血色未退,唇边却尝到一丝咸涩。他抬手,指尖触到的,是一滴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冰凉的湿意。他怔住,望着指尖那一点水光,恍然意识到——这坚不可摧的道心,早在不知何时,已为她裂开了第一道,也是唯一一道,无法愈合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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