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散去，陈卷晋升正四品司主、执掌新衙门的消息，如同投入瑶池的巨石，激起的涟漪瞬间扩散至天庭的每一个角落。恭贺的仙鹤衔着玉帖纷至沓来，往日略显清冷的效能优化司衙署门前，一时间车水马龙，云辇如织。各方仙官，无论真心还是假意，都需来这新贵的司衙前露个面，道声恭喜。
陈卷志得意满，心中充满了苦尽甘来的酣畅淋漓与宏图得展的万丈豪情。他终于不再是那个需要小心翼翼、四处争取支持的临时顾问，而是名正言顺、手握实权的陈司主！他立刻以惊人的精力投入到新司的全面建设中：扩建衙署，招募各方仙吏（其中不乏真正有志于此道的才俊），划分考功、数据、流程、推广等各司其职的曹属，制定详尽的司规与发展规划，筛选下一步准备推行的部司名单…他仿佛又回到了在麦肯锡带领团队所向披靡的岁月，感觉每一个细胞都在燃烧，每一个念头都指向如何将这套成功的模式更快、更广地复制出去。
然而，在这片喧嚣、忙碌与表面的光鲜之下，一些细微却足以引起警惕的变化，正在他亲手搭建的体系内部悄然滋生、蔓延。他发现自己呕心沥血设计、并为之深深自豪的这套方法论，一旦脱离了小范围的试点环境，开始与庞大的天庭官僚体系接轨，便似乎产生了某种超出他最初设想的、自我强化的。
在雷部，他听闻，为了维持那来之不易的低误劈率，以及在新一轮的司级考评中取得优势，任务的审批流程变得愈发复杂和谨慎，一份劈击申请需要经过层层把关，耗时良久。一些业力模糊、但可能潜在危害更大的目标被长期搁置在列表里，甚至有雷将私下抱怨，现在的雷部宁可错放一千，绝不枉劈一个，失去了几分往日的锐气与担当。
在御马监，当他某次试图与躺平仙尊商议，能否将生态监测的理念稍作延伸，用于对仙吏个人生态维护贡献度进行某种程度的量化评估时，立刻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柔软却坚韧无比的阻力。躺平仙尊只是用那种似笑非笑、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神打量着他，慢悠悠地品着酒，说道：小友，才刚穿上四品的袍子，就忘了在西南湿地吃的教训了？这管理的瘾头，怕是比我这酒瘾还难戒哦？ 一句话，便让陈卷讪讪地收回了提议。
而在效能优化司内部，一些新招募的、充满技术理想主义热情的年轻仙吏，已经开始拿着司里初步制定的各类标准流程模板绩效考核指标（KpI）初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准备对即将被优化的部司进行全面诊断流程再造。他们言谈之间，充满了对数据的迷信和对传统工作方式的优越感，仿佛手握真理，将要拯救那些的部门于水火。
陈卷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些苗头，他立刻在司内会议上强调因地制宜服务本位尊重传统的重要性，试图纠正可能出现的偏差。但他无奈地发现，一旦这套以标准化、流程化、数据化为核心的体系开始大规模运转，就如同启动了一台拥有自身强大逻辑和驱动力的庞大机器。它会自发地、不可避免地朝着追求统一、规范、可衡量的方向不断自我强化和扩张，甚至会反过来影响、乃至一定程度上他这个体系创造者的初衷。他感觉自己像是在驾驭一头逐渐成形的巨兽，能引导其方向，却无法完全控制其迈出的每一步及其带来的所有连锁反应。
一个深夜，陈卷处理完如山的公文，独自一人留在空旷的司主殿内。殿顶镶嵌的周天星辰图在仙力驱动下缓缓运转，投射下无数闪烁的光点，在他面前巨大的光屏上，勾勒出天庭各部司实时运行状态的庞大、精密、令人叹为观止的数据流图谱。山川河流，星罗棋布，气象万千，仿佛整个仙界的脉搏都在他的指尖下跳动。
一股前所未有的权力感和成就感涌上心头，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丝若有若无、却挥之不去的寒意。他创造了这个日益强大的，并凭借它登上了个人事业的巅峰。可此刻，他却清晰地感觉到，这个系统似乎正在逐渐孕育出属于自己的和。它天然地追求效率和秩序，但这可能会无情地碾过个体的差异与情感的复杂；它极度依赖数据和逻辑，但这可能会不知不觉地侵蚀那些无法被量化、却构成文明底蕴的传统、价值与温情。
他站在了自己一手推动的历史性浪潮之巅，脚下是通往更高效率与秩序的天梯，目光所及是无限可能的未来。然而，在这荣耀与权力的顶峰，他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窥见了脚下那深不可测的暗流，感受到了那份随着权力增长而愈发沉重、且无人可以分担的孤独与责任。这条革新之路，通往的究竟是光明的天堂，还是另一种形态的、失去温度的深渊？陈卷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退，唯有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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