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运久
1938年,战火如肆虐的猛兽,无情地撕裂着华夏大地,山河破碎,哀鸿遍野。在这风雨如晦的岁月里,周邦道先生毅然肩负起时代赋予的重任,带领着一群流亡师生,辗转跋涉,来到铜地,创建了国立第三中学。他以教育部督学的身份兼任首任校长,从此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播撒下知识与希望的种子。
周先生在国语研究领域堪称一代宗师,其学术着作见解深邃,字字珠玑,治学态度更是严谨到近乎苛刻。他常常告诫学生:“文字乃民族之魂,治学需怀敬畏之心。”在当时的学界,他的名字如雷贯耳,备受尊崇。然而,这位大名鼎鼎的学者,却丝毫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无论是在课堂上耐心解答学生们略显稚嫩的问题,还是在校园小径上与学生偶遇时亲切交谈,他总是带着和蔼可亲的笑容,以平易近人的态度,让每一位师生都感受到如沐春风般的温暖,也正因如此,他深受大家的爱戴。
周先生不仅在学术上令人高山仰止,其书法造诣更是炉火纯青。在校园里,常常能看到学生们怀揣着崇敬与期待,小心翼翼地拿着纸张,或在课间时分奔向他的办公室,或在放学后怯生生地来到他家中,恳请他题辞、写字。面对学生们炽热的眼神,无论案头堆积着多少待处理的校务文件,无论筹备学校事务已让他疲惫不堪,周先生从不拒绝,总是放下手中的工作,铺展宣纸,研墨挥毫。有时,他会一边书写,一边轻声讲解书法中的奥妙,让学生们在获得墨宝的同时,也能汲取知识的养分。
1938年的夏天,蝉鸣声声,我怀揣着对知识的渴望,有幸踏入三中师范部的校门。在那个充满求知渴望的年纪,校园里关于周先生的种种传说,让我对这位校长充满了敬仰与好奇。经过一番鼓足勇气,我终于忐忑地敲响了校长办公室的门,嗫嚅着提出希望他能为我留下墨宝的请求。没想到,周先生放下手中正在批改的教案,笑着点头应允,那笑容驱散了我满心的紧张与不安。
没过多久,当我再次来到办公室时,周先生已用宣纸为我书写好了一首五言律诗。那首诗工整地排列在宣纸上:“近廓无僧寺,钟声何处风。短长乡梦外,断续雨丝中。芳草远愈远,小楼空更空。不堪沉听寂,天半又归鸿。”
细细品读这首诗,仿佛穿越时空,走进了一个幽远而飘逸的世界。诗中没有直白的悲叹,却字字句句都浸透着游子的离愁别绪。“短长乡梦外,断续雨丝中”,那绵长的思乡之梦,被细雨打得时断时续;“芳草远愈远,小楼空更空”,眼前的芳草延伸向无尽的远方,而那座小楼也愈发显得空荡寂寥。每一个字眼都仿佛带着淡淡的忧伤,如同一缕轻烟,在心底泛起层层涟漪。或许,这也是周先生当时心境的真实写照。在那战火纷飞的岁月里,他告别熟悉的故土,带领着师生们背井离乡,一路的艰辛与对家乡的思念,都化作了这笔下的诗句。
再看周先生的书法,采用康有为体书写,每一笔都力透纸背,却又藏而不露,外柔内刚,潇洒自如。起笔时的沉稳,收笔时的飘逸,笔锋流转间,尽显大师风范。那墨色浓淡相宜,字体疏密有致,诗与字相得益彰,真正是文如其人,字如其人。当我双手颤抖着捧起这幅作品时,内心的喜悦如汹涌的潮水般难以言表,只觉如获至宝,爱不释手。我特意请来城里手艺最好的裱糊匠,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裁剪、托裱,将这幅作品精心呵护起来。随后,我将它挂在家中最显眼的位置,每日清晨起床,第一件事便是驻足欣赏许久,夜晚睡前,也要凝视着它,心中满是欢喜与感激。
然而,命运却对我开起了残酷的玩笑。在之后的岁月里,我历经磨难,一生坎坷,在时代的浪潮中颠沛流离。为了躲避战乱,为了谋生,我不得不一次次迁徙。在那些慌乱的行程中,不知何时,这幅承载着周先生深厚情谊与珍贵墨宝的作品,竟悄然散失。多年后的某个深夜,我翻遍家中所有角落,仍不见它的踪影,那一刻,泪水夺眶而出。每每想起此事,心中便涌起无尽的遗憾与愧疚,总觉得愧对周先生的恩泽。
值得欣慰的是,尽管周先生惠赠诗作一事已过去半个多世纪,如今我也年届古稀,但这首诗早已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中,成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仍能一气呵成地背诵出来,并将它书写下来贴在家中。我的儿孙们受我影响,也都能流利地背诵这首诗。每当我们围坐在一起吟诵时,周先生挥毫题诗的情景便会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专注的眼神,挥毫时的从容,还有那和蔼的笑容。那浓厚、纯净的师生情,瞬间溢满整个房间,温暖着我们的心,也让这份珍贵的情谊在岁月的流转中得以延续,成为家族中最动人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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