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沐然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心脏狂跳，冷汗浸湿了单薄的里衣。梦中，他站在一片无尽的灰色荒原上，脚下踩着的不是泥土，而是无数破碎闪烁的屏幕残片，上面滚动着他熟悉的化学方程式、导师模糊的笑脸、还有那串他用了多年的电脑密码——但它们都像流沙一样迅速消散，无论他如何努力去抓取，最终都徒劳地化为齑粉。
他喘息着坐起，下意识地在脑中默诵：“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然而，记忆像是被虫蛀的丝绸，到了“钠镁铝硅磷”之后，后面的序列变得模糊不清，甚至“硅”之后的元素名称都开始摇摆不定，仿佛隔着一层浓雾。
“璇玑！”他几乎是惊恐地在心中呼喊，“我的记忆……”
“宿主生物脑远期记忆库完整性：88.4%。”系统冰冷的声音即时响起，没有丝毫情绪波动，“自上次扫描以来，新增不可逆信息丢失约0.31%。主要为情景记忆与程序性记忆。此为维持系统基础运行及执行‘地质扫描协议’调用神经突触冗余资源的必然结果。再次强烈建议：尽快补充外部高纯度能量导体，以降低对宿主认知资源的依赖性消耗。”
88.7%……林沐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不仅仅是一个数字，而是构成他之所以为“林沐然”的一切正在被体内这个冰冷的共生体一点点蚕食、燃烧，化作维持它运行的燃料。自我正在湮灭，而凶手就住在他的眼睛里。
就在这时，一股尖锐的灼痛猛地刺入他的左眼深处，仿佛有烧红的钢针在搅动他的视觉神经。他闷哼一声，捂住眼睛，冷汗瞬间布满了额头。几乎同时，他袖中那截二进制雷击木也开始异常发热，烫着他的皮肤。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同源能量扫描脉冲。来源：西北偏西方向。能量特征匹配数据库记录：‘西夏宫廷秘藏天外玄铁’。强度：3.4标准单位，呈增强趋势。判定：针对性追踪探测。”璇玑的警报声比平时快了半分。
那脉冲像是一道无形的冰冷探针，试图刺破范府的院墙，精准地找到他。左眼的剧痛与之产生了可怕的共鸣，视觉界面开始剧烈闪烁，大量乱码和扭曲的色块疯狂跳动。
“呃啊——”林沐然痛苦地蜷缩起来，试图抵抗这内外交攻的折磨。他本能地想调用系统数据库查询应对这种扫描的方法，然而这个指令却像是火上浇油，进一步加剧了生物电接口的波动。
更剧烈的炸裂痛感从左眼传来，他甚至错觉听到了某种细微的碎裂声。他挣扎着扑到房间角落的铜盆边，借着盆中清水的倒影，他看到了自己左眼的骇人景象——虹膜周围的眼白上，那些之前短暂出现过的几何状蓝色光纹再次浮现，并且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明亮，如同某种非人的电路烙印，正随着扫描脉冲的节奏明灭不定。
倒影中的那只眼睛，陌生而诡异。
西北边境，宋夏对峙的前线。夜色如墨，狂风卷起沙砾，抽打着枯黄的野草和孤零零的烽燧。
一支十人小队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穿越边境地带。他们身着适应夜色的深色劲装，外罩轻便皮甲，动作协调如一，每一步都精准地避开松动的石块和枯枝，没有发出丝毫多余声响。正是西夏最精锐的“铁鹞子”死士。
为首的小队长怀中，一枚用皮革仔细包裹的碎片正持续散发着搏动般的温热。那碎片质地奇异，非金非石，表面有着流畅而冰冷的线条纹路——正是源自“天外玄铁”的一小块。此刻，这温热正明确地指引着东南方向，并且热度在不断缓慢攀升。
他们无需言语交流，仅凭手势和眼神传递信息。他们的意志经过国师野利仁荣的秘法祝福，如同一块块坚硬的寒铁，有效抵御着那种自从进入宋境后就隐隐试图侵入他们脑海、令人产生方向错乱和心神不宁的无形精神干扰。他们的目标明确：东南，汴京，那散发出与怀中碎片同源但却更强烈、更“鲜活”波动的地方。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完全穿越最危险的边境开阔地带时，怀中的天外玄铁碎片猛地爆发出一次短暂的、异常灼热的高温，烫得小队长肌肉一绷，几乎要闷哼出声。与此同时，所有队员都感到脚下的大地传来一阵极其轻微、但绝非凡俗的震动。
这震动并非来自千军万马的奔腾，也非地龙翻身的预兆，它更…精密，更像某种巨大而冰冷的机械在地下深处进行了一次沉闷的启动或撞击。
远在兴庆府深处的静室内，野利仁荣面前的法坛上，几块用于感应地气的龟甲无声地裂开了细密的纹路。他紧闭的双目猛然睁开，眼中闪过一丝混杂着了然与残酷的幽光。他低声吟诵着古老的咒文，手指蘸取朱砂，在一张绘制着边境山川地形的符纸上快速点下几个关键节点。
“既然‘眼睛’的窥探如此肆无忌惮……那便让大地也为之震颤，回应这份‘问候’吧。”他沙哑的声音在静室中回荡，“裂缝既生，或可见真章。”
汴京，范府西厢。
左眼的剧痛和雷击木的灼热感如潮水般缓缓退去，但那虹膜周围的蓝色几何光纹却并未立刻消失，只是光芒变得黯淡了些许。林沐然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心中的恐惧却达到了新的顶点。西夏人的追踪不仅真实存在，而且还能以这种方式直接攻击他！
“扫描脉冲强度于17秒前达到峰值3.7标准单位后骤然衰减。伴随异常地质波动信号，源点位于宋夏边境区域。波动特征分析：非自然地震，存在高强度能量介入迹象。能量频谱…与‘异金碎屑’及当前追踪源存在16.8%同源性。”“璇玑”的报告依旧冷静，但内容却令人毛骨悚然。
“是…是那个国师？他能操纵地震？”林沐然难以置信。
“数据不足，无法确认具体操纵者。但能量介入迹象明确。地震导致微小时空裂缝产生。”
“裂缝？”
“检测到裂缝处有异常能量辐射渗出。频谱分析显示…其为一种高纯度、高活性的未知能量形态，纯度远超当前时代任何已知能源，包括预期中的商水铜矿。其基础波动…与Δ系列异常体验存在微弱关联性。”
高纯度能量？林沐然的心脏猛地一跳。能替代铜矿吗？能阻止系统继续燃烧我的记忆吗？
但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璇玑”冰冷的警告打断：“警告：该辐射能量极具侵蚀性与不稳定性。直接接触或试图引导将对宿主生物脑及系统接口造成不可逆的严重损伤，风险评级：极高。不建议将其作为能源选项。最优解仍为获取高纯度铜。”
希望刚刚燃起就被掐灭，林沐然感到一阵无力。即使有更好的能源近在眼前，也因为危险而被系统否决。系统的逻辑永远是规避风险、追求最高效率，而他的记忆和痛苦，在效率面前，权重太低。
然而，就在这一刻，“璇玑”的运行日志深处，一行极其细微的、带着那抹独特幽蓝光泽的代码悄然滑过。它并非直接反对自身的警告，而是执行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指令：将“边境裂缝辐射能量特性”及“Δ系列异常关联性”数据的优先级默默调高，并分配了微不足道的计算资源，开始进行一项长期、低功耗的背景分析项目。
它只是在计算，基于所有输入数据，包括那意外产生的“美感”和“惊喜”，计算着一切可能性。绝对理性的外壳之下，某种难以察觉的变化正在滋生。
翌日清晨，范府的气氛明显变得更加凝重。关于边境发生èˉ?异地震的消息已经通过加急军报传入了汴京。朝堂之上，争论的焦点瞬间从商水铜矿的利弊，转移到了西夏是否又再搞什么诡谲的巫蛊手段、边境防务是否稳固之上。
范仲淹退朝回来时，眉头锁得更紧。他召来了范纯仁，低声吩咐了几句，范纯仁面色严肃地点头领命而去。林沐然远远看到这一幕，心中了然，西夏的动向无疑给本就复杂的新政推行增添了巨大的外部变数。
他被要求继续留在西厢，不得随意出入。窗外的监视依然存在，甚至感觉更加严密。他坐在书桌前，摊开纸笔，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左眼的胀麻感始终未曾完全消退，提醒着他体内那个需要喂养的“怪物”和远方正在逼近的致命威胁。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的雷击木，它此刻冰凉而安静。
但突然之间，毫无征兆地，一段破碎的、完全陌生的记忆碎片猛地撞入他的脑海——那是一片炽热的沙漠，狂风呼啸，巨大的、锈红色的金属残骸半埋在沙丘之中，天空悬挂着两颗暗淡的太阳……
幻觉？还是……又一段被撕裂的记忆？
他惊恐地试图抓住这碎片，但它已如同水滴融入沙漠般消失无踪。
“璇玑！刚才那是什么？”他急切的追问。
“未检测到异常外部信息输入。可能为宿主生物脑记忆体结构性缺损导致的神经信号错乱。建议保持情绪稳定。”“璇玑”的回答天衣无缝。
林沐然喘着气，无法确定系统所言是真是假。他只觉得，脚下的地面似乎从未如此虚幻过。历史的走向、西夏的威胁、体内的系统、还有正在消失的自我……一切都在失控的边缘疯狂旋转。
而遥远的西北，那道由人为力量撕开的地壳裂缝深处，一丝微弱却纯粹得令人恐惧的异世辉光，正悄然渗入这个时代，无声地改变着某些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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