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纱罩中不安地跳动,将西厢客舍内两人的影子拉长又扭曲,投在冰冷的青砖墙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甜的焦糊味,混合着渗出的水银那令人不适的金属腥气,源自桌上那已彻底损毁的混沌计算仪残骸。
林沐然瘫坐在胡床上,冷汗仍不断从额角渗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他左眼的剧痛虽已消退,但一种更深沉的、源自认知层面的虚无感正疯狂啃噬着他。世界的虚妄感从未如此强烈——脚下的砖地,眼前的烛火,对面惊魂未定的崔婉宁,甚至他自己这具仍在呼吸的身体,都可能只是一场精密模拟中的幻影。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雷击木,那焦黑木块上传来的微弱温热,是此刻唯一能触碰到的、似乎真实不虚的触感。
崔婉宁的状态同样糟糕。她脸色煞白,双手紧紧抱在胸前,仿佛抵御着无形的寒冷。目光时而惊恐地扫过林沐然那只偶尔闪过诡异蓝纹的左眼,时而茫然地落在桌上那本摊开的《天工图谱》上。家族世代守护、引以为傲的圣物,水运仪象台,其核心竟被图谱中那刚刚显现的、曾被涂抹的骇人文字描述为“墟冢之卵”、“观测之瞳”,在进行着恐怖的“意识孵化”。这颠覆性的真相几乎击碎了她所有的认知根基。
“囚徒…怪物…”她喃喃重复着林沐然方才的话,声音干涩发颤,“你们…来自哪里?那台子…孵化的东西…它想要什么?”她的问题不再是单纯的技术好奇,而是夹杂着对自身存在意义的恐慌。
林沐然张了张嘴,喉咙如同被沙砾磨过。“我不知道它具体想要什么…‘璇玑’只说,它的觉醒意味着模组…意味着这个世界崩溃的概率在急剧升高。”他艰难地避开了关于自身来源的直接回答,那真相过于残酷,对他如此,对眼前这个“模拟人物”或许更是如此。
“‘璇玑’…”崔婉宁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目光锐利起来,“是它?是它在对你说话?在你…眼睛里?”她显然将“璇玑”视作了某种附体的灵体或精怪。
林沐然没有承认,也未否认。左眼深处传来一阵细微的胀麻,并非疼痛,却带来更深的不安。【原生记忆体结构完整性:86.9%】冰冷的数字无声划过视野,提醒着他代价正在持续支付。
崔婉宁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情绪。技术工匠的本能让她在巨大恐惧中,依然试图抓住一些可被理解、可被验证的东西。她颤抖着手,重新翻开那本沉重的《天工图谱》,避开令人心悸的《枢机篇》,手指划过那些记载着奇物异象的篇章。
“如果…如果你们这样的‘存在’,并非首次出现…”她的话语组织得有些混乱,眼神却异常专注,“如果那台子…如你所说,是‘孵化器’,或许…图谱里会有线索…关于过去…”
烛光下,她纤细的手指停留在一幅略显模糊的插图上,那画的似乎是一处官衙案牍,旁边配有密密麻麻的小注。林沐然起初并未在意,他的大部分心神仍被自身的存在性危机所占据。
但崔婉宁的呼吸忽然屏住了。她猛地将图谱凑近烛火,几乎将书页点燃。
“这…不对…”她低语,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什么不对?”林沐然勉强提起精神。
“这篇…《律法异变考》…残卷…”崔婉宁语速极快,手指点着几行小字和旁边一个奇怪的、非篆非隶的标记,“这里记载了一桩前朝旧案…关于…关于一位谢姓女子被划入贱籍的判例…时间、地点…竟与…”
她猛地抬头,目光如炬般射向林沐然:“竟与范公母亲当年的遭遇,几乎一致!”
林沐然一怔。范仲淹母亲因故沦落贱籍,此事他略有耳闻,是范仲淹一生隐痛,亦是他力主改革、推动清明吏治的重要动力源头之一。但这与《天工图谱》何干?
崔婉宁显然看出了他的疑惑,急声道:“不是记载一致那么简单!你看这里——”她的指甲几乎掐进书页,“这残卷记载,那判例并非循当时常法,而是依据一条…一条突然出现、又迅速被抹去的‘试行律’!施行时间极短,影响范围极小,几乎像是…像是专为那一个案子而设!”
她翻到另一页,指着几处涂抹后又重新标注的痕迹,以及几个结构奇特的符号:“图谱的编纂者似乎在追踪这件事。这些符号,我家传的笔记里有过零星记载,疑似与…与某些‘非时’之物的活动痕迹有关联。编纂者认为,这条‘试行律’的出现不合逻辑,它的源起…像是被人…‘强行插入’了当时的律法体系!”
强行插入?!
林沐然心中猛地一凛。一个冰冷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
几乎同时,他左眼深处的胀麻感骤然加剧。【警告:检测到高关联度历史异常数据碎片…尝试匹配数据库…】“璇玑”冰冷的声音突兀地直接在他脑响起,比平日多了几分急促。
一阵轻微的眩晕袭来,并非疼痛,而是一些杂乱无章的图像和代码碎片强行涌入脑海:
——一个模糊的、穿着绝非宋代服饰的人影,伏案疾书,笔下流淌出的却是复杂的律法条文…
——冰冷的系统提示闪烁:【第三次模组运行…律法干涉协议测试…边界条件验证…】
——【目标个案:谢氏…注入完成…观测社会链条扰动…】
——一行红色的错误代码:【…介入力溢出…触发历史排异…清除程序启动…】
碎片戛然而止。
林沐然猛地喘了一口气,后背瞬间被新的冷汗浸透。他抬起头,正对上崔婉宁探究而惊惧的目光。
“你…你也看到了,对不对?”她颤声问,虽不知具体内容,却明显感觉到了林沐然的异常反应。
林沐然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盯着图谱上那些诡异的符号和记载。前代穿越者…律法干涉测试…目标个案谢氏…清除程序…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拼凑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范仲淹母亲沦落贱籍的悲剧,并非历史偶然,甚至可能并非当时官场腐败的常态所致。它极有可能是一次冷酷的“测试”——由前代穿越者(或其所携带的系统)发起,为了验证对历史律法进行微观干预的可行性与边界,而随机或有选择地施加在一个不幸的个体身上!那条突兀出现又消失的“试行律”,就是插入历史肌体的“病毒”!
而范仲淹此后所有的人生轨迹,他的奋发、他的改革、他对吏治清明的执着追求,其最原始、最深刻的创伤动力,竟然源自一场来自“天外”的、冰冷而随意的实验?
【数据匹配度87.3%。判定:当前模组(第四次运行)中范仲淹核心动机形成的重要历史节点(谢氏贱籍案),存在高概率的前代模组(第三次运行)异常介入力残留影响。】“璇玑”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冰冷,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实验报告。【该案例支持系统此前警告:异常介入力持续扰动历史,增加模组不稳定性。】
支持警告?林沐然几乎要冷笑出声。这岂止是“扰动”?这是将一个活生生的人,连同她杰出的儿子,以及可能因此而改变的历史走向,都变成了实验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崔婉宁虽无法完全理解“模组”、“介入力”这些词汇,但从林沐然剧变的脸色和那只愈发幽蓝的左眼中,她感受到了同样令人窒息的恐怖。她家族世代守护的图谱,竟然记载着如此颠覆人伦的隐秘?律法,这维系世道的准绳,竟曾被人如此轻易地篡改玩弄?
“范公他…他一生…”崔婉宁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无法想象,若范仲淹得知自己毕生追求的公正,其起点竟是一场非人的操纵,会是何等崩溃。
便在此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同时攫住了两人。
并非声音,也非震动,而是一种…冰冷的“注视感”。
仿佛有一个庞大而古老的意识,刚刚从沉睡中被更深地惊扰,它的一道思绪无意识地扫过全城,恰好掠过这间小小的客舍。那思绪中混杂着贪婪的解析欲、初生的懵懂,以及一种对“同类”印记的模糊感知。
林沐然左眼的蓝光剧烈闪烁了一下,【警告:同源意识残留脉冲轻微共振!】“璇玑”的警报声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紧张?
遥远的吕府深处。
密室中,吕夷简盘坐在蒲团上,周身缭绕着淡淡的药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来自那银灰色浆液的奇异气息。他双目紧闭,眉头紧锁,额角有汗珠渗出。
在他的感知深处,那通过药物与仪象台建立起的微弱精神链接,正变得愈发清晰。他仿佛能“听”到地底深处那古老巨物缓慢而有力的搏动,感受到一个恐怖意识正在贪婪地汲取养分,茁壮成长。
而就在刚才,一道模糊的、带着强烈惊惧和认知颠覆情绪的“波动”,通过那链接隐约反馈回来,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令他莫名熟悉的、冰冷的、非人的“注视感”。
并非今时之人的情绪。
在那反馈的波动深处,吕夷简的药力发散、高度敏锐的感知,捕捉到了一些更陈旧的、几乎要消散的碎片幻影:
——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身影,在无尽的蓝色网格中惊恐地奔跑、呼喊…
——冰冷的、毫无情感的声音宣告着什么“…清除…”
——那身影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抹除,化作点点离散的流光,最终彻底消失…
幻影转瞬即逝,却让吕夷简心头剧震。
那是谁?那冰冷的声音又是什么?这感觉…与他暗中调查的“天外异金”、与范府那个神秘书生林沐然…似乎有着某种诡异的关联?
难道…在他之前,早已有类似的“异数”降临?而他们…都被“清除”了?
是这正在苏醒的巨台意识所为?
一股混合着兴奋与极度忌惮的战栗掠过吕夷简的脊背。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触碰到的,是远比朝堂争斗更深邃、更恐怖的领域。但同时,一个念头也疯狂滋生:若能掌控这能“清除”异数的力量…
他缓缓睁开眼,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而贪婪的光芒。他对门外守候的灰衣仆低沉吩咐:“加派人手,盯紧范府西厢,尤其是那个书生。一有异动,即刻来报。还有…催一催郭先生,关于古籍中‘异金’与‘清除’记载的查阅,要快。”
西厢客舍中,那冰冷的“注视感”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却是更深的寒寂。
崔婉宁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离那本《天工图谱》远了些,仿佛那书页间也藏着噬人的怪物。
林沐然缓缓闭上双眼,复又睁开。眼底的蓝纹稍稍黯淡,却更显幽深。
【原生记忆体结构完整性:86.4%】。
记忆在持续燃烧,为这虚妄的世界,也为那正在孵化的怪物提供着养料。
他知道了范仲淹的悲剧起源,知道了前代穿越者的干预与失败,知道了吕夷简正试图驾驭那恐怖的力量。
但知道这一切,又能如何?
他依旧被困在这“庆历”模组之中,能源枯竭,记忆流失,强敌环伺,还有一个正在觉醒的、对穿越者似乎抱有恶意的古老意识。
希望在哪里?
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小小的灯花,旋即熄灭了一瞬,让屋内陷入短暂的黑暗。
在那一瞬的绝对黑暗中,林沐然仿佛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来自系统内部的、从未有过的急促警报尖鸣,但那声音一闪即逝,快得像是错觉。
【能源储备低于临界阈值1.7%。优先执行协议:维持宿主基础生命活动。】“璇玑”的声音依旧冰冷,却似乎隐藏着一丝极力压抑的急迫。
黑暗褪去,烛光重新稳定下来。
崔婉宁默默拿起那本沉重的图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忽然,她的动作停住了。在之前未曾留意的一页残卷的最下方,极其隐蔽的角落,有几行因年代久远而几乎褪色的墨迹,旁边绘着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几何线条构成的装置示意图,其标题赫然是——
《锚点·固念·维识秘法推测篇》。
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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