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合,汴京城的喧嚣被远远抛在身后。一辆简朴的青篷马车,在几名同样装扮寻常的随从护卫下,不疾不徐地行驶在通往西北的官道上。车帘低垂,偶尔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范仲淹沉静而锐利的侧脸。他一身寻常文士打扮,褪去了朝堂之上的紫袍金鱼袋,仿佛只是一位寄情山水、悠然南下的致仕老翁。
唯有眼底那未曾熄灭的火焰,透露出此行绝非游历那么简单。
秦州邻县的一家不起眼客栈内,油灯如豆。范仲淹临窗而坐,面前摊开着几张看似寻常的家信与地方风物志。窗外市井声隐约传来,更衬得室内寂静。他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与脑海中反复回响的那份简短密报重合——“地脉异响”、“异常躁动”、“勘探暂停”。
朝廷对矿税的重视他再清楚不过,非天崩地裂般的变故,绝不会让工部下令中止一座颇有前景的铜矿勘探。这几个模糊的词语背后,必然藏着远超地质变故的诡谲。更让他心生警惕的是,几乎在同一时期,朝中贾昌朝等人正不遗余力地推动与西夏的“科技平等”互市,言辞凿凿于边境安宁与互利共赢。一边是矿场异响导致的中止,一边是急于将更多技术交流合法化、常态化的政策推动…这其中的矛盾与张力,绝非巧合。
他轻轻吹熄了油灯,任由月光洒入窗棂。黑暗中,他脑海中那张无形的棋局再次浮现,而秦州,正悄然成为一枚关键却迷雾重重的棋子。
接下来的几日,范仲淹并未急于接近那已被封锁的矿场,而是以访友、观风为名,悄然活动起来。新政虽败,但他多年经营所留下的影响,尤其是在那些曾受惠于新政或钦佩其人格的地方官员、旧部门生之中,仍存留着难以忽视的脉络。
通过谨慎的接触与试探,零碎的信息逐渐汇聚。
县衙一位负责文书工作的旧日门生,在夜间接待这位不速之客时,压低声音证实了官矿的异常:“…先生,绝非寻常事故。上面严令封锁消息,但下官整理往来文书,瞥见几眼…提及勘探人员举止狂躁,力大无穷,竟以手掘石,口中念念有词,状若疯魔…矿洞深处似有非人之声,闻者心神不宁。州府已派兵戒严,严禁任何人靠近。”
一位致仕多年的老吏,曾在工部任职,于自家后院与范公“偶遇”,饮茶间唏嘘道:“…怪事频发啊范公。近来市面上有些西夏商队,不像以往只贩皮毛青盐,总在矿场周边转悠,打听些奇奇怪怪的消息,什么地动频率、岩石回声…出手也阔绰,专找那些生活困顿的矿工或小匠人说话。”
这些信息,与石越报告中“人员被操控”、“脉冲节律”等描述隐隐吻合。范仲淹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那“地脉异响”恐非天灾,更近于某种…人祸?或非人之祸?
他想起记忆中墨家子弟多精于工巧,或许亦有应对奇技淫巧之法。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他设法联系上了一位隐居在秦州城内的墨家旁支老匠人。此人技艺精湛,却因性情孤傲,不喜约束,并未卷入朝廷或大宗派的纷争,反而保存了几分独立与清醒。
在一间堆满各类工具与半成品器械、弥漫着金属与木材气味的小作坊里,范仲淹见到了这位须发皆白、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的老匠人。没有过多寒暄,范仲淹直接道出了对矿洞异响的担忧与疑问,尤其是那可能惑人心智的“声律”。
老匠人闻言,面色骤然凝重。他沉默良久,从一口旧木箱深处取出一件奇特的铜制器皿,状如牵牛花,内壁刻满繁复的螺旋纹路。“这是老夫年轻时根据一些残篇仿制的‘听风盂’,本用于探听远处动静…”他缓缓道,“前几日,好奇心起,对着西北矿场方向试了试…”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后怕:“…听到的不是风,是一种…极低沉、极有规律的嗡鸣,像是地底有巨人在敲打什么…听着听着,心跳就不自觉跟着那节奏走,脑子里昏沉沉的,竟生出一种想立刻跑去挖矿的冲动…亏得老夫立刻塞住了耳朵!”他看向范仲淹,一字一句道:“范公,那声音,邪性!能夺人心志!石越钜子那边传来的警告,绝非虚言!”
至此,石越报告中最令人惊悚的部分得到了民间侧的印证。声波控心,竟是真的!范仲淹背脊升起一股寒意。这已远超党争倾轧或边境摩擦,这是动摇人伦根基的邪术!
而西夏商队的异常活动,也将这条危险的线索与贾昌朝极力推动的互市政策隐隐挂钩。西夏人对此是否知情?甚至…是否与之有关?他们想要的,真的只是公开的技术数据吗?
范仲淹意识到,单靠个人的零星查访已不足以应对这弥漫开的诡异危机。他需要眼睛,需要耳朵,需要一张能覆盖更广区域、尤其能盯住西北边境技术流动的无形之网。
新政改革虽夭折,但当年为整顿吏治、沟通民意、推行新政而初步构建的那套监察与信息传递体系,尤其是深入漕运、边军、地方衙门的某些节点和人脉,并未完全消亡,只是转入了地下,或处于沉寂状态。
如今,是时候重新唤醒这股力量了。它们不属于任何衙门,不录于任何档案,是真正属于“范党”或者说“改革派”的遗产。
他铺开纸张,就着昏暗的灯光,开始书写一封封密信。笔迹沉稳,内容却足以在暗流中激起涟漪。
致渭州一位因新政被贬黜、却仍在退役边军斥候中享有威望的旧部:“…西北地动频仍,恐非吉兆。望兄能动用旧日关系,留意边境榷场、尤其是保安军附近山谷暗线之物资往来,凡涉及奇异金属、前所未见之机关器物、或西夏新式冶炼之术流入,详记其种类、数量、流向及经手人…切记,只观记,勿干涉,安危为重。”
致一位掌管漕运枢纽关键账目、曾深受新政恩惠的低调吏员:“…漕运乃国脉,亦为百工之源。近日闻有异域奇技借漕路扩散,恐扰民生。请贤弟暗中留意漕船上是否载有特殊工料、异形构件,或有无工匠随船异常往来…账目数字之间,或藏真相。”
致几位分散在各地、仍坚持新政理念的年轻士子:“…读万卷书,须行万里路。尔等可多往市井工坊、边境互市观察体悟,记录民间技艺新变,尤需关注是否有迅疾传播、效果奇异却来源不明之新法新器…此乃洞悉世情之实学也。”
这些指令通过绝对可靠的渠道悄然发出。一张以秦州为焦点,辐射西北边境、漕运干线、乃至重要手工业城镇的隐形监督网络开始悄然运转。退役的边军老斥候重新拿起观察与记录的技艺,漕运线上的小吏多了一份审视的目光,市井中的有心人开始留意工坊里的新奇谈资…所有这些零碎的信息,都将通过隐秘的渠道汇向范仲淹这里。
他整合这些分散的力量,并非要直接对抗什么,而是要率先看清那迷雾之后的真相——西夏以“科技平等”为名,究竟想渗透什么?那地底邪声与西夏的技术追求,是否存在某种可怕的关联?贾昌朝在其中,又扮演了何种角色?
在等待信息汇聚的同时,范仲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远处被夜色笼罩的山峦,那里有被封存的矿洞,有能窃取人意志的地底脉冲。老匠人话语中的后怕与石越报告里的紧急,都指向同一个结论:那里的威胁并未消失,只是被暂时封锁,其影响或许正在以更隐蔽的方式扩散。
他想起离京前收到的零星消息,关于汴京某些工坊出现的怪异事故——工具自发嗡鸣、炉火异变、工匠胡言乱语…当时只觉离奇,如今看来,竟可能与秦州之事同源同脉。
技术之流,若无人守护其伦理边界,任其与诡异力量结合,其害竟至于此!范仲淹心中凛然,对崔婉宁、墨衡他们正在天机阁进行的努力,有了更深一层的认同与紧迫感。
而他自己,这位致仕的参知政事,所能做的便是在另一条战线上,用他所能调动的一切资产,去监视,去预警,去为那可能的全面冲突,准备一份尽可能清晰的地图。
夜风吹过客栈的屋檐,发出呜呜的声响。范仲淹静立窗前,身影挺拔如松,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仿佛已穿透重重黑夜,看到了更远处正在酝酿的风暴。他的暗访,才刚刚开始。而来自汴京天机阁的加密急报,关于声波防护装置的构想与吕夷简手札揭示的古老恐怖,正星夜疾驰,奔向这位已率先触及风暴边缘的老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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