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山北麓的清晨，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肃杀。稀薄的阳光勉强穿透弥漫的尘霭，落在枯黄草茎与嶙峋怪石上，映不出半分暖意。一支约莫十人的小队，正沿着干涸的河床艰难前行，玄色衣甲在风中发出沉闷的摩擦声，正是大宋科技监的制式服饰。
为首者，正是监正徐若清麾下的王副使。他面容精干，眼神锐利，此刻却紧抿着唇，目光不时扫过身旁一名年轻匠人手中捧着的物件——那便是科技监此番倚仗的“阴阳勘验仪”。此物形似一个扁平的黄铜方匣，表面铭刻着并非道家符箓也非儒家铭文的奇异纹路，一侧嵌着一面打磨得极为光滑的铜镜，镜面边缘延伸出几根纤细的指针，下方还有一小块微微发光的、非金非玉的平滑板面。这并非当代工匠所能打造，乃是清理前朝秘藏时发现的遗物，据传与早已消亡的“格物监”某些禁忌研究有关。
王副使身后半步，跟着一个面色略显苍白，眼神却异常灵活的年轻男子，正是伪装成边境向导的赵三。他低眉顺目，仿佛只是尽职地带路，唯有偶尔扫过勘验仪的目光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焦灼与算计。
“王大人，前方再有三里，便是那处据说常有异响的山坳了。”赵三抬手指向前方一片更加荒凉、山势陡峭的区域，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只是……那片地方，西夏人划为了禁地，寻常不让靠近。”
王副使冷哼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科技监奉旨勘验天下异动，区区西夏，也敢阻拦？”话虽如此，他心中也知此事棘手。出发前，徐监正再三叮嘱，此行以勘测为主，获取“异端知识”传播源头的确凿证据为要，尽量避免与西夏发生直接冲突。
就在这时，那勘验仪忽然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嗡”声。嵌板上的指针开始不规律地颤抖，其中一根代表“能量共振”的赤红色指针，猛地向右偏转了一个角度，指向山坳深处。平滑板面上，原本黯淡的底色开始泛起细微的蓝色光点，如同水滴入墨，缓缓晕开。
所有人的脚步都是一顿。
“有反应了！”操作仪器的年轻匠人低呼，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与紧张。
王副使精神一振，凑近细看：“强度如何？可能锁定源头？”
“能量场强度……在持续攀升！波动模式……前所未见，非雷非火，亦非寻常地脉之气！”匠人盯着板面上逐渐清晰的、不断变化的复杂光纹，语速飞快，“铜镜……铜镜尚未启动主动探测，这只是被动接收到的残余波动！”
残余波动已有如此强度？王副使心头凛然。他想起了徐监正转述太学算学博士对那“异域符号”的评定——高深、严谨、自成体系。若那符号与眼前这异常能量场同出一源……
“加速前进！”王副使断然下令，“务必在抵达禁地边缘前，锁定共振源精确位置！”
小队再次启程，速度明显加快。赵三跟在王副使身侧，手指在袖中微微动作，仿佛无意识地调整着腰间一个小巧皮囊的系带。无人察觉，一丝极其微弱的、与石窟谐振腔室固有频率完全一致的波动，正从他袖中悄然弥散，笼罩向那台精密的勘验仪。
三里路在沉默而急促的行进中迅速缩短。当那片被西夏列为禁地的、布满风蚀洞穴和奇异扭曲岩柱的山坳清晰地映入眼帘时，勘验仪的异变达到了顶峰。
“嗡——！”
刺耳的蜂鸣陡然从黄铜方匣中爆发，不再是之前的轻微声响。所有的指针，尤其是那根赤红色的，疯狂地甩向右侧极限，剧烈震颤着，几乎要跳出刻度盘！平滑板面已被一片耀眼的幽蓝光芒彻底占据，那光芒并非静止，而是构成了一幅极其复杂、不断流转、仿佛具有生命的光纹图谱。这图谱的形态，与王副使在密档中见过的、由李三手中晶片投射出的星图碎片，有着惊人的神似！
“启动铜镜！锁定源头！”王副使厉声喝道，心跳如擂鼓。
操作匠人连忙扳动方匣侧面的一个机括。嵌于其上的铜镜表面流光一闪，一道无形无质、却让周围空气微微扭曲的波动，瞬间射向山坳深处。板面上的蓝色光纹骤然收缩、聚焦，迅速勾勒出一个清晰的、不断脉动的能量核心轮廓，其位置，分毫不差地指向那片地下石窟群所在！
“找到了！就在那里！”王副使眼中精光爆射，抬手指向能量核心轮廓所在的山壁，“包围核心区域！任何人不得靠近，违令者，以妨害公务论处！”
科技监众人轰然应诺，刀剑出鞘，结成阵型，便要向山坳内冲去。
“止步！”
一声沉闷的断喝如同惊雷，从侧翼响起。伴随着沉重的马蹄声和甲胄碰撞声，一队约二十人的西夏铁鹞子骑兵，如同鬼魅般从一片风蚀岩柱后涌出，锋利的骑枪平举，瞬间封住了科技监小队的前进路线。为首的一名西夏队正，面色冷硬，目光如刀，扫过科技监众人，最终落在王副使身上。
“此乃我大白高国边境禁地，未经许可，任何人不得入内！”西夏队正的汉语带着浓重的口音，却字字铿锵，不容置疑。
王副使脸色一沉，上前一步，亮出科技监的勘验令旗：“本官乃大宋科技监副使，奉旨勘验此地异常能量，事关国朝安危，尔等速速让开！”
西夏队正丝毫不为所动，甚至嘴角勾起一丝嘲讽：“宋国的旨意，管不到我大白高国的土地。此地乃我王室祭祖禁苑，惊扰先祖英灵，你们担待不起！”他目光扫过科技监众人手中的兵刃，以及那台仍在疯狂鸣响的勘验仪，冷声道，“若要硬闯，休怪我等手中刀枪无情！”
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科技监人数虽少，但携官方威势；西夏骑兵占据地利，且显然早有准备。冰冷的杀气在干燥的空气中弥漫，压得人喘不过气。
赵三缩在王副使身后，低着头，眼中却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快意。他成功地将科技监引到了这里，也预料到了西夏的阻拦。僵局，正是他需要的。
王副使心中怒火翻腾，却也不敢真的下令冲击西夏军阵。他死死盯着那西夏队正，又瞥了一眼勘验仪板上那清晰无比、不断脉动的能量核心轮廓，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破局之法。
就在这僵持不下之际——
“呜……”
一阵低沉、浑厚、仿佛源自大地肺腑深处的嗡鸣，毫无征兆地从山坳深处，从那能量核心轮廓所在的位置传来。这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无视岩层阻隔，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脚下的地面，似乎也随之传来极其细微的震颤。
科技监那台阴阳勘验仪的蜂鸣声戛然而止。
所有的指针仿佛被冻结，僵在了刻度盘的极限位置。
而那块平滑板面上，原本只是勾勒轮廓的蓝色光纹，骤然变得无比清晰、稳定，并且开始自主地延伸、变化，其流转的轨迹，其核心的纹路结构……与王副使记忆中那份关于林沐然晶片激活时投射光纹的密报描述，几乎一模一样！
不，不是几乎。
是完全重合！
一个荒谬而惊悚的念头，如同冰锥般刺入王副使的脑海，让他瞬间手脚冰凉。
这勘验仪锁定的，根本不是什么地脉异常，也不是什么古代遗迹散发的能量！
它的目标，是“人”！是那个身怀异宝、意识混乱、书写着异域符号的李三！或者说，是他体内那正在与这古老之地产生共鸣的“东西”！
“目标……不是地脉……”王副使失声喃喃，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是‘人’！”
他猛地抬头，望向那片被西夏骑兵牢牢守护的山坳，目光仿佛要穿透岩壁，看到深处正在发生的一切。那低频的嗡鸣仍在持续，如同某种沉睡巨兽的呼吸，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力量。
西夏队正显然也听到了这异响，感受到了地面的微颤，他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但随即被更坚定的戒备所取代，握紧了手中的骑枪。
赵三袖中的手指攥紧，感受着那透过靴底传来的、与石窟深处共振隐隐契合的震动，心中既感恐惧，又充满了扭曲的兴奋。风暴，终于要来了。
王副使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知道，情况已经完全超出了最初的预估。徐监正要他勘验的“异常文化传播现象”，其根源，恐怕远比几份话本、几个符号要恐怖得多。眼前这僵局，必须打破。他必须尽快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勘验仪的惊人发现，传回汴京。
而就在他思忖对策的瞬间，那山坳深处传来的低沉嗡鸣，似乎又微不可察地增强了一丝。空气中的压迫感，愈发浓重。
时间，在这荒凉边境的无声对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瞬都显得无比漫长而煎熬。下一次能量波动尚未正式到来，但由人类欲望、猜忌和古老遗存共同编织的罗网，已然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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