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身的瞬间,身后那几道复杂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的背上。但我顾不上了。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我像一个潜伏了许久的士兵,终于听到了冲锋的号角。
我用最快的速度跑上三楼,刘光明的办公室门虚掩着,我敲了敲门。
“进来!”
我推门而入,刘光明已经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一种故作镇定的严肃,但眼神里的那份急切却藏不住。他看到我,只是朝我点了点头,拿起桌上那份我已经改得滚瓜烂熟的报告,沉声说:“跟我来。”
没有多余的解释,也没有催促,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已经传递过来。
我立刻跟上,和他保持着落后半步的距离。
去往五楼的路上,刘光明一言不发,脚步不快不慢,但每一步都踩得很实。我能感觉到,他也在调整自己的状态。走廊里很安静,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皮鞋踩在地毯上的轻微声响。这种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人感到紧张。
局长办公室在走廊尽头。刘光明在门口停下,没有立刻敲门,而是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然后才回头,用一种极其严肃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化为一个字:“稳住。”
“明白。”我低声应道,同时飞快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他这才放心地转过身,抬手,用指关节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门。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正是陈东海局长的声音。
刘光明推开门,自己先迈了进去,然后侧过身,对我使了个眼色。我心领神会,紧随其后。
“局长,我把小江带来了。”刘光明微微躬着身子,语气十分恭敬。
这间办公室比我想象的要简朴,一张大班台,两排书柜,一套待客的沙发。陈东海局长正坐在班台后,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的,正是那份报告。
他没有立刻抬头,而是又翻了一页,似乎看得极其认真。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我不敢乱看,只是垂手站在刘光明身后半步的位置,目光落在自己擦得锃亮的皮鞋尖上。
大概过了一分钟,也可能是一个世纪那么长,陈东海才摘下眼镜,抬起头。
他的目光,平静而锐利,像两把手术刀,先是在刘光明脸停留片刻,然后才落到我身上。
“你就是江远?”
“是的,局长。”我抬起头,迎向他的目光,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小伙子,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没有立刻动,而是先看了一眼刘光明。刘光明对我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自己先在侧面的椅子上坐下,我才走到他对面,坐了半个屁股,腰杆挺得笔直。
这是一个很小的细节,但却是机关里不成文的规矩:下级不能比上级坐得更“踏实”。
陈东海的目光里,似乎闪过一丝赞许。
他把那份报告在桌上敲了敲,开门见山:“这份报告,是你改的?”
“报告局长,是我在刘科长的指导下,对初稿做了一些文字上的整理和润色工作。”我回答得滴水不漏。
我没有直接承认,而是把功劳先推给了刘光明。我知道,在这种场合,一个新人如果大包大揽,不仅会得罪直接领导,更会让大领导觉得你“不懂事”、“爱出风头”。
果然,我这话一说出口,旁边的刘光明,紧绷的肩膀放松了几分,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陈东海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洞察一切的意味。他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指着报告的标题,问道:“‘三个抓手’,这个提法,是你总结的?”
“是的,局长。”这次我没有谦虚,“我学习了您在年初全县教育工作会议上的讲话,您强调,今年的工作要找准‘着力点’和‘突破口’,要善于运用‘抓手’思维。我觉得,‘书香校园’活动,恰好可以从‘阵地、名师、家校’这三个方面来抓,所以就斗胆做了这样一个总结。”
我的回答,不仅解释了“三个抓手”的由来,更不动声色地告诉他:我认真学习过您的讲话,我懂您的思路。
陈东海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一些。
“嗯,有点想法。”他点了点头,“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光会用词还不够,要真正理解背后的逻辑。”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眼神也变得严肃起来:“报告里提到,我县中小学图书借阅率,比活动前提升了12.5个百分点。这个数据,准确吗?统计口径是什么?有没有刨除假期因素的影响?”
一连三个问题,像三记重拳,直击要害。
我心里一凛,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幸好,昨天为了这个数据,我专门打电话到图书管理中心,跟负责统计的老同志聊了半个多-小时。
我没有慌张,站起身,条理清晰地回答:“报告局长,这个数据是准确的。统计口径是全县64所中小学图书馆的电子借阅系统后台数据,时间跨度是活动开始前一个月和活动进行中一个月的对比。为了排除偶然性,我们还抽样调查了10所学校,进行了人工核对,数据基本吻合。关于假期因素,这次的统计周期,恰好避开了寒暑假,所以数据是具备可比性的。”
我说完,办公室里又是一阵沉默。
陈东海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欣赏。他不再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科员,而是一个可以和他进行业务探讨的下属。
“很好。”他缓缓说道,“做材料工作,就是要有这种较真的精神。文字可以漂亮,但数据必须扎实。这是我们工作的底线。”
他看向刘光明:“光明啊,办公室来了个好苗子,你要多培养,多给年轻人压担子。”
刘光明立刻站了起来,一脸激动:“是是是,局长您放心,我们办公室一定把工作做好,不辜负您的期望!”
陈东海对我摆了摆手:“行了,小伙子,你先回去吧。好好干。”
“谢谢局长。”我鞠了一躬,转身退出了办公室。
当我轻轻带上门的那一刻,我才发现,我的后背,已经湿了一片。
但我的手心,始终是干的。
我做到了,在第一次和一把手对话时,我没有露怯。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刘光明依旧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走在前面。直到我们下到四楼,走廊里空无一人,他才突然停下脚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有如释重负,也有压抑不住的喜悦。
他转过身,脸上终于露出了真正的笑容,但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用手拍了拍我的胳膊,力道很重:“江远,可以啊!今天,给咱们办公室长脸了!”
这句肯定,比任何夸张的表情都更有分量。
“都是科长您指导得好。”我由衷地说道。
“行了,别跟我来这套了。”刘光明笑着摆摆手,“你小子,是块好料。走,今天说什么也得庆祝一下,晚上我做东,把老王他们都叫上,给你接风!”
晚上,刘光明在机关附近一家叫“和顺居”的饭店订了个包厢。
办公室的人都来了,包括一直对我爱答不理的小刘。
饭局的座次很有讲究。刘光明当仁不让地坐在主位,我作为今晚的“主角”,被他安排在了右手边的第一个位置,也就是“主宾”位。老王坐在我旁边,小刘则和小张坐在了最靠门的位置。
一个简单的座次,就把办公室的权力结构和亲疏远近,展现得淋漓尽致。
酒过三巡,气氛热烈起来。刘光明端起酒杯,站起身,目光扫视全场。
“今天这个饭局,有两个意思。”他清了清嗓子,说道,“第一,是给江远接风,欢迎我们办公室的新同事、新骨干!第二,也是要表扬一下江远。今天下午,他执笔的那份报告,得到了陈局长的高度肯定!这是江远的能力,更是我们办公室集体的荣誉!”
他顿了顿,看向我,眼神里满是鼓励:“江远刚来,就为咱们科室立了功,大家都要向他这种钻研业务、精益求精的精神学习!来,我们大家共同敬江远一杯!”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扬了我个人,又把功劳归于集体,还号召了所有人,谁的面子都照顾到了。
“来来来,敬江远!”
“小江,以后多指教!”
老王、小张,甚至连小刘,都站了起来,笑着向我举杯。我受宠若惊,连忙站起来,双手举杯,杯沿放得比所有人都低。
“谢谢科长,谢谢各位前辈!我还是个新人,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这杯酒应该我敬大家!”
说完,我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办公室里那种微妙的、排斥的气氛,仿佛被酒精融化了。
饭局快结束时,刘光明和小刘都喝得差不多了。最后,只剩下我和老王还清醒着。
老王点上一根烟,眯着眼睛看着我,笑了笑:“小子,今天感觉怎么样?”
“有点……像做梦。”我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这不是梦。”老王吐出一口烟圈,眼神变得深邃起来,“这是你应得的。但你也要记住,今天这事,对你来说,是好事,也是个考验。”
“王哥,您这话怎么说?”
“好事,是你一进门就露了脸,在局长那挂上了号。这比很多人干十年都强。”老-王顿了顿,压低声音,“但考验是,从今天起,你就是办公室里的一把‘尖刀’了。刘光明会用你,小刘会观察你,其他人会盯着你。你以后走的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
“记住,”老王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水”字,“机关里,人际关系就像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今天得了势,但不能张扬。对刘光明,你要尊重,因为他是你的直接领导。对小刘这种人,你要防着,但不能得罪死,面子上要过得去。至于我这种老家伙,你没事多聊聊,能让你少走不少弯-路。”
我看着桌上那个“水”字,若有所思。
“还有,”老王继续说道,“今天在楼下,碰到你那个前女友了吧?”
我心里一惊,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看出来了。
老王笑了笑:“我这双眼睛,在局里看了三十年,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那女娃看你的眼神,复杂着呢。我跟你说,这种事,以后还会碰到。你越往上走,想回头找你的人就越多。怎么处理,你自己心里得有杆秤。”
“王哥,我明白。”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明白就好。”老王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子,你有才华,也有眼力见,是个好苗子。但机关这条路,长着呢。别急,慢慢走,走稳了。”
送走老王,我一个人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
夏夜的晚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酒后的燥热。我的脑子却前所未有地清醒。
今天发生的一切,看似是戏剧性的转折,但我心里清楚,这背后是我几个月来的卧薪尝胆,是打印店王老板的指点迷津,是那份修改稿上的每一个标点符号,是面对局长提问时每一个精准的数据。
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我用一支笔,敲开了这扇厚重的大门。但门后的世界,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我必须像老王说的那样,走稳了,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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