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画面稳定下来。
镜头里，是一条破败的老街。
路面坑坑洼洼，两旁的建筑低矮，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灰色的砖石。
大部分店铺的卷帘门都紧闭着，上面用红漆潦草地喷涂着“拆”字，旁边还贴着早已褪色的搬迁通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尘土与植物腐败的萧索气息。
“？？？”
“这是哪儿？信号出错了吗？”
“我靠，这画风不对啊！从魔法世界直接掉进废土了？”
“魔女小姐来贫民窟体验生活了？”
弹幕充满了惊愕与不解。
伊蕾娜没有说话。
她那身精致的黑色魔女袍，那顶带着俏皮挂饰的宽檐帽，与周围灰败的环境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割裂。
她就像一个不小心闯入现实废墟的童话角色，显得格格不入。
提着扫帚，迈开脚步，短靴踩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这声音，是这条死寂老街上唯一的活气。
镜头跟着她的脚步缓缓移动。
观众们看到，一家敞开着门的店铺门口，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坐在小马扎上，默默地擦拭着一个空荡荡的鸟笼。
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可那鸟笼里，没有鸟。
另一家店里，一位老奶奶正吃力地给一排无人问津的盆栽浇水。
那些绿植努力地生长着，叶片上沾着晶莹的水珠，却掩盖不住店铺里空空荡的货架。
镜头再转。
一个巨大的玻璃鱼缸里，几条金鱼有气无力地游动着，水质微微有些浑浊。
店主是个中年男人，他靠在躺椅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任由烟头在指间燃烧，烟灰落了一地。
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钝刀，无声地割在观众的心上。
直播间里，那些插科打诨的弹幕，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没有人再开玩笑。
压抑而沉重的情绪，透过屏幕，蔓延开来。
伊蕾娜的脚步，停在了一家还算有点生气的花店前。
这家店没有名字，只是在门口摆满了各种小巧的多肉植物。
她安静地走进去。
“小姑娘，买花啊？”
浇水的老奶奶抬起头，看到伊蕾娜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
她很久没见过这么漂亮、打扮得这么特别的客人了。
“嗯。”伊蕾娜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里的宁静。
她蹲下身，目光落在了一盆小小的、叶片肥厚如熊掌的多肉上。
“这个，怎么卖？”
“熊童子，十块钱一盆。”老奶奶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皱纹都舒展开了，“喜欢就拿去吧，养得好，还能开花呢。”
伊蕾娜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盆小小的多肉。
她没有立刻付钱，而是轻声问道：“奶奶，这里以前……是不是很热闹？”
老奶奶闻言，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目光望向街口的方向，变得悠远起来。
“热闹？”
她笑了一下，带着几分自豪，又带着几分落寞。
“二十年前，这里是整个江城最大的花鸟市场。一到周末，那人多得哟，车都开不进来！你挤我，我挤你，那才叫热闹！”
“那时候，我这店里的花，根本不愁卖。一天下来，腰都直不起来。”
她说着，又叹了口气，目光回到眼前冷清的街道上。
“现在……不行咯，年轻人都喜欢去网上买，或者去那些又大又亮的新市场。我们这些老家伙，守着这些老东西，没人要啦。”
“再过两个月，这里就要全拆了，盖新的高楼。”
老奶奶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可那份深藏在眼底的不舍与悲伤，却像针一样，扎进了每一个观众的心里。
直播间的弹幕，彻底停滞了。
屏幕上，只剩下零星的几个流着泪的表情符号，和一串串无声的省略号。
昔日车水马龙的繁华。
眼前门可罗雀的萧条。
这巨大的反差，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所有人的胸口，让人喘不过气。
伊蕾娜沉默了片刻。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扫码付了钱。
然后，她对着老奶奶，行了一个提裙礼。
“谢谢您，为我讲述这个国度的故事。”
老奶奶愣住了，显然没明白她的话。
伊蕾娜没有再解释。
她捧着那盆小小的“熊童子”，转过身，重新走到了街道中央。
环顾着四周。
看着那些斑驳的墙壁，那些生锈的招牌，那些在落寞中坚守的最后的身影。
她举起手中的多肉，像是举起一个微不足道的火种。
然后，她对着镜头，用近乎咏叹的、带着一丝悲悯的声调，轻声说道：
“每一段旅途，都会遇到一些正在消失的国度。”
“它们曾拥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故事，自己的繁华。”
“但当岁月流逝，它们的光芒会渐渐黯淡，它们的故事会被人遗忘，它们的名字，也会被新的名字所取代。”
她的声音，通过直播，清晰地传入数十万人的耳中。
“这里的花朵，即将凋零。”
“这里的飞鸟，早已离巢。”
“所以，我称此地为——”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缓慢而清晰，像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命名仪式。
“无花之国。”
无花之国。
这四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所有观众的心脏上。
将一个曾经繁花似锦的花鸟市场，命名为“无花之国”。
这其中蕴含的悲伤与讽刺，瞬间击穿了所有人的心理防线。
直播间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引爆。
没有狂热的弹幕，没有刷屏的礼物。
只有一片连绵不绝的、代表着心碎和哭泣的表情符号。
从极致的美好治愈，到直面现实的残酷告别。
这种巨大的情感落差，让这场直播的艺术性，被拔高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伊蕾娜完成了她的命名。
捧着那盆象征着最后生机的多肉，准备继续她的旅途。
就在这时，旁边那个一直沉默着抽烟的中年店主，掐灭了烟头。
他站起身，看着伊蕾娜，眼神复杂。
叹了口气，沙哑着嗓子说道：
“姑娘，你是个好人。”
“可惜……”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足以将所有童话都击得粉碎的，现实的话。
“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这句话，很轻。
却像一根无形的针，穿透了屏幕，穿透了伊蕾娜优雅的魔女袍，狠狠地扎进了凌天的灵魂深处。
捧着那盆多肉的手，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是啊。
他可以靠系统，创造出星空可颂那样的魔法。
可以拥有超越常人的跑酷能力，制服劫匪。
甚至可以将一场网络暴力，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是面对眼前这种，名为“时代洪流”的、不可抗拒的现实。
能做什么？
他什么也改变不了。
那股深深的无力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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