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天保持着鞠躬的姿势，久久未动。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仿佛连风都屏住了呼吸。
“阿天，咱们……回家吧？”
刘星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试探，生怕惊扰了这场盛大演出的余韵。
何润佳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上前，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凌天那身衣袖。
凌天缓缓直起身。
没有回应，只是转过身，开始收拾那台老式打字机。
动作依旧标准，一丝不苟，像是在完成最后一道程序。
刘星和何润佳对视一眼，也默契地上前，帮他收起木牌和椅子。
没有人催促。
没有人喧哗。
周围的观众，那些见证了这场持续数日奇迹的人们，自发地向后退去，为他们让出了一条通路。
那条路，从梧桐树下，一直延伸到街口。
当凌天抱着打字机，迈出第一步时。
“啪。”
一声清脆的掌声，在寂静的夜色中响起。
紧接着。
“啪。啪。啪。”
掌声从一个人，传递到十个人，再到上百个人。
不是演唱会那种山呼海啸般的狂热，也不是体育场雷鸣般的喝彩。
这掌声更像是春雨，细密，连绵，带着发自内心的敬意与温柔，润物无声。
不为某个明星，不为某个网红。
只为那个安静地为大家写信的人偶少女，为她那滴饱含世间悲喜的眼泪，为她最后那句我似乎，稍微能够理解了的释然。
凌天停下脚步。
抱着打字机，站在那片为他而响起的掌声中，闭上了眼睛。
冰冷的金属义手，似乎也在这片温暖的声浪中，有了一丝温度。
没有回头，没有再次鞠躬。
只是抱着他的“武器”，也是他的“伙伴”，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完了那条由人群和掌声铺就的道路。
回到宿舍。
刘星第一时间打开了后台数据，眉头却立刻皱了起来。
“奇怪了……”
何润佳正拧着热毛巾，听到他的嘀咕，关切地问：“怎么了？”
“数据不对。”刘星指着屏幕，满脸困惑，“这次薇尔莉特的扮演，虽然热度也很高，但总人气增长，居然还不到上次魔女之旅的一半。”
他划动着数据分析。
“从流量和变现潜力的角度看，这次企划，几乎……是失败的。”
何润佳的心一紧。
她看向那个从进门后就一直沉默着，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身影。
阿天他……会不会因此失望？
然而，凌天只是静静地坐着，对刘星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仿佛那些千万级的数字，那些商业价值的评估，都只是窗外的尘埃，与他无关。
他完成了自己的修行。
找到了对抗那个浮华世界的，真正的方法。
那不是更庞大的流量，不是更精妙的算计。
而是源自内心的，绝对的宁静。
“不，你错了。”
凌天终于开口了。
声音不再是薇尔莉特那种不带感情的语调，而是属于他自己的，略带沙哑的疲惫。
他抬起头，那双蓝色的美瞳还没有摘下，但里面的眼神，却已经变了。
不再空洞，而是像雨后的天空，清澈，深邃，蕴含着前所未有的力量。
“你看的，是赵海想让我们看的东西。”
凌天指了指刘星的手机。
“你再看看评论区。”
刘星将信将疑地划开后台，点进了评论区。
然后，他愣住了。
没有了。
那些“老婆贴贴”、“技术帝牛逼”、“课代表总结”的烂梗，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条长长的，真挚的留言。
“我今年三十五岁，是个程序员，每天加班到深夜，很久没有给父母打过电话了。看了军人的那封信，我没忍住，在办公室哭了出来。刚刚，我订了周末回家的票。”
“我是一名高三学生，因为早恋和妈妈大吵了一架，已经冷战半个月了。看到那滴眼泪，我突然明白了她的唠叨背后是什么。谢谢你，薇尔莉特，我这就去跟她道歉。”
“我是一名抑郁症患者，之前给魔女小姐写过信。今天我看到了你的直播，我好像明白了，重要的不是扮演什么，而是为什么扮演。谢谢你，让我看到了，原来真的有人，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又温柔地爱着这个世界。”
一条条评论，像一封封没有寄出的信。
这里没有粉丝，没有观众。
只有一群被触动了灵魂的，普通的“人”。
他们不再讨论coser的还原度有多高，道具多牛逼。
他们在探讨，什么是爱，如何去爱，如何表达爱。
刘星看得头皮发麻。
猛然惊醒。
凌天这次扮演，根本不是为了流量，也不是为了打败赵海。
这是用近乎残酷的方式，筛掉了所有追逐热点的看客，留下的，是真正能理解他，能与他同行的灵魂。
这些人，或许无法为他带来瞬间爆炸的商业价值。
但他们，会成为凌天最坚实的拥护者。
刘星看着那些真挚的文字，再看看旁边那个安静的兄弟，心中涌起一股敬畏。
赵海的武器，是金钱，是流量，是冰冷的数据。
而凌天的武器，是人心。
资本永远无法收买人心。
流量也永远无法换来真正的尊重。
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不在同一个层面上。
凌天，用一场不计任何商业回报的扮演，用一滴真诚的眼泪，赢得了比金钱和流量，更珍贵一万倍的东西。
他已经，赢了。
在精神层面上，将那个信奉资本为神的赵海，碾压得体无完肤。
“我……”刘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
最终，他只是重重地拍了拍凌天的肩膀。
“牛逼！”
凌天没有笑。
只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灵魂上的。
薇尔莉特这个角色，太沉重了。
她的一生，都背负着战争的创伤和对爱的求索，那份深刻入骨的忧伤，几乎要将他的灵魂也一同拖入深海。
他需要回来。
需要从那个深刻而忧伤的角色身体里，慢慢地，走出来。
他坐在椅子上，沉默了许久。
然后，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双手。
这双在网络上被誉为“神迹”，冰冷而完美的金属义手。
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薇尔莉特带给他的一切。
而脱下这双冰冷的手，将是回归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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