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狭小得像个储物间。
空气里混杂着灰尘，汗水，还有从门缝里渗进来的，若有若无的啤酒味。
墙角的灯泡忽明忽暗，将四个人的影子在斑驳的墙壁上拉扯变形。
外面，暖场乐队的表演刚刚结束。
几声稀稀拉拉的掌声，礼貌，又透着敷衍，像是石子掉进深井，连个回声都听不见。
何润佳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她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那把淡蓝色的吉他，好像要把上面的漆都擦掉一层。
“外面……好像挺安静的哈。”
她试图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开口，声音却干涩得像砂纸。
没有人回答她。
角落里，那个粉色的身影已经完全缩成了一团。
凌天抱着他那把昂贵的吉他，蹲在地上，用手指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无意识地画着圈。
嘴里还念念有词。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上台就会融化掉……”
“变成宇宙的尘埃……”
刘星靠在墙上，双手插在口袋里，那根标志性的黄色侧马尾，此刻也无精打采地垂着。
他看着外面那片昏暗的场地。
透过门缝，他能清楚地数出来。
不算酒保，一共九个客人。
一个趴在吧台睡着了，三个在玩手机，两个在窃窃私语，还有三个，正百无聊赖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这就是他们的第一个战场。
这就是他们赌上了一切，要用音乐去砸碎的……现实。
那张体育馆的万人星海照片，又一次浮现在他脑海里。
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
“喂。”
一个冰冷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
冷月抱着贝斯，靠在另一边的墙上，那双蓝色的眸子，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她看着还在画圈的凌天。
“你要画到什么时候？”
“呜……”
凌天把头埋得更深了。
“别跟我说话……我现在是史莱姆形态……”
冷月没有再理他，目光转向了刘星。
“队长，你现在看起来，像只斗败的公鸡。”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毒舌，却听不出任何嘲讽的意味。
更像是一种，陈述。
刘星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伙伴。
那个强颜欢笑的红发主唱，那个已经自闭到画圈的粉发吉他手，还有这个永远冷静，却用自己的方式在提醒他的蓝发贝斯手。
一股热流，从他的胸口，猛地窜了上来。
他想起了天桥上的那个夜晚。
想起了冷月的眼泪，想起了凌天那句笨拙的剖白。
他们不是为了那九个客人来的。
他们是为了彼此。
“呼……”
刘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胸中的那股郁结之气，也随之消散。
他站直了身体，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有些傻气，却无比灿烂的笑容。
他走到排练室的中央，在所有人或惊讶，或疑惑的目光中，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手心向上。
“来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何润佳愣住了。
她看着刘星那只摊开的手，又看了看他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暴躁和沮丧。
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念。
她犹豫了一下，咬了咬嘴唇，也走了过去。
将自己那只微微有些颤抖的手，轻轻地，覆在了刘星的手背上。
两只手，叠在了一起。
“咔哒。”
一声轻响。
冷月将贝斯靠在墙上，迈开长腿，酷酷地走了过来。
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伸出手，将自己那只戴着黑色袖套的手，毫不犹豫地，叠在了何润佳的手上。
三只手。
像三块拼图，终于找到了彼此的位置。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角落里。
那个粉色的，还在颤抖的身影上。
凌天感受到了视线。
他缓缓地，抬起头。
那双藏在刘海下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不安，和一种快要哭出来的脆弱。
“我……我不行……”
他的声音，细若蚊蝇。
“我上去……会死的……”
“不会死。”
刘星看着他，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
“有我们在。”
何润佳也看着他，温柔地笑了。
“小孤独，你的背后，有我们。”
冷月没有说话，只是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他。
那眼神，像是在说：别丢人。
伙伴们的视线，像三道温暖的光，穿透了他那层厚厚的，名为“社恐”的壁垒。
将他从那个冰冷孤独的角落里，一点点地，拉了出来。
凌天看着那三只叠在一起的手。
看着伙伴们那一张张写满了“相信”的脸。
他扶着墙，身体还在发抖，却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
他抱着吉他，一步，一步，像是走过了几万光年的距离。
终于，走到了众人的面前。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颤抖着，覆在了冷月的手背上。
四只手，终于，叠在了一起。
那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从他们交叠的手心，流遍了每个人的全身。
所有的不安，所有的恐惧，所有的迷茫，都在这一刻，被彻底驱逐。
他们的心跳，仿佛都变成了同一个频率。
刘星看着自己的伙伴们，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他们四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喊道：
“一！”
“二！”
“三！”
“加油！”
四个人，齐声低吼。
声音不大，却像一声惊雷，在这间狭小的后台里，轰然炸响！
他们抬起头，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
那里面，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迷茫。
只有，燃烧的战意！
就在这时。
后台的门，被推开了。
那个叼着烟的中年老板探进头来，一脸不耐烦。
“喂！coser乐队！到你们了！”
门外，传来主持人那有些油腻的声音。
“好了各位！喝了这杯，还有三杯！让我们用不算热烈的掌声，欢迎今晚的第二支乐队！”
“一支……嗯……很有个性的新人乐队！”
“结束乐队！”
“轰——”
舞台上的灯光，瞬间亮起。
那刺眼的光芒，从门外涌了进来，将四个人的身影，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战争，开始了。
刘星第一个走了出去，他坐在架子鼓后面，握紧了鼓棒。
何润佳第二个跟上，她站在舞台中央，握住了麦克风，脸上是属于喜多郁代的最灿烂的笑容。
冷月抱着贝斯，站在舞台的左侧，面无表情，眼神却锐利如刀。
最后，是凌天。
他抱着吉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到了舞台的右侧。
刺眼的灯光，和台下那九道审视的目光，像无数根针，扎在他的身上。
他的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怀里的吉他，几乎都快要拿不稳了。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就在他即将融化成一滩粉色马赛克的瞬间。
“咚！”
一声清脆，而又无比坚定的踩镲声，从他身后响起。
是虹夏。
紧接着，何润佳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来。
“大家好！我们是——结束乐队！”
是喜多。
凌天猛地抬起头。
虹夏对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喜多对他露出了一个鼓励的微笑。
凉只是瞥了他一眼，但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
弹。
凌天深吸一口气。
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那双眸子里的恐惧，已经被“音乐”的火焰所取代。
他的右手拨动了琴弦。
左手按下了和弦。
一切都将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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