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大哥,你再不接着,这盘点心可要掉地上了。
一声轻笑将宁钧从思绪中拉回。他慌忙伸手,接住萧语嫣递来的青瓷盘子。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手,瓷盘险险地悬在宁钧掌心。
抱、抱歉。宁钧结巴道,耳根发烫。
萧语嫣抿嘴一笑,眼角弯成月牙:宁大哥平日里在朝堂上威风凛凛,怎么到了我这里,反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宁钧不知如何作答,只好低头看盘中的点心——精致的莲花酥,层层酥皮如花瓣般绽开,正是他最喜欢的样式。自从三个月前在丞相府花园萧语嫣后,这样的便成了常态。每次萧景明召他议事,总能在回廊或花园遇见这位萧家小姐,或多备了一壶茶,或做了些点心。
尝尝看,我新学的。萧语嫣在他对面坐下,素手执壶,为他斟茶。
宁钧小心地拿起一块莲花酥,咬了一口。酥皮入口即化,莲蓉馅甜而不腻。
好吃吗?萧语嫣期待地问。
宁钧点头,又补充道,很好吃。
萧语嫣笑了,阳光透过紫藤花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今年十九岁,比宁钧小两岁,眉眼间有几分肖似萧景明,却多了几分柔和。今日她穿着一袭淡紫色襦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兰,素雅中透着灵动。
兄长说,北境的战事已经平息了?萧语嫣问道。
宁钧点头:多亏丞相运筹帷幄。这句话并非客套。自从萧景明摄政以来,边关军饷足额发放,将士用命,接连打了几个胜仗。
兄长很器重你。萧语嫣轻声道,他常在家里夸你,说你文武双全,是难得的栋梁之材。
宁钧心头一暖。尽管对萧景明的怀疑从未消散,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不得不承认萧景明确实是治国能臣。朝政在他打理下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连皇帝的病情都有所好转——虽然始终未能完全清醒。
宁大哥有心事?萧语嫣敏锐地察觉他的走神。
宁钧犹豫片刻,还是问道:萧小姐可知道,丞相在入仕前...是做什么的?
萧语嫣眨了眨眼:兄长没跟你说过吗?我们祖籍江南,父母早逝,兄长寒窗苦读,二十五岁中状元,之后一直在朝为官啊。
之前呢?童年时呢?
这个...萧语嫣歪着头想了想,兄长很少提起。只说过我们本是书香门第,后来家道中落。她忽然压低声音,其实,我怀疑我们家可能与前朝有些关联。小时候见过一些旧物,像是前朝的样式......
宁钧心头一跳:什么旧物?
一方玉佩,上面刻着奇怪的纹样,像是...皇家的东西。萧语嫣摇摇头,不过也可能是我记错了。那时我才五六岁。
宁钧正想追问,远处传来脚步声。萧景明带着杜衡转过回廊,朝这边走来。
原来你们在这里。萧景明目光在妹妹和宁钧之间转了一圈,嘴角微扬,没打扰二位吧?
萧语嫣脸一红,起身行礼:兄长。
宁钧也慌忙站起:丞相。
萧景明摆摆手:私下不必多礼。他看了看石桌上的点心,笑道,语嫣的手艺又进步了?
宁大哥说好吃呢。萧语嫣小声道。
萧景明意味深长地看了宁钧一眼:宁统领若喜欢,不妨常来。语嫣自幼喜欢厨艺,正缺个知味人。
这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宁钧耳根更烫了。萧语嫣羞得低头摆弄衣角,却没否认。
杜衡在一旁轻咳一声:丞相,兵部的人还在前厅等着。
萧景明点点头:公务在身,先告辞了。临走前,他对宁钧道,对了,明日休沐,宁统领可有空陪语嫣去大相国寺上香?她一直想去,我又抽不开身。
宁钧惊讶地看向萧语嫣,后者同样一脸意外,显然这是萧景明临时起意。
末将...荣幸之至。宁钧听见自己说。
萧景明满意地笑了,带着杜衡离去。花园里又只剩两人,一时无言。
如果...如果不方便,宁大哥不必勉强。萧语嫣小声道,手指绞在一起。
宁钧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心头蓦地一软:不会不方便。我很乐意。
萧语嫣抬头,眼睛亮了起来:那...明日辰时,我在侧门等你?
这一刻,宁钧暂时忘却了对萧景明的怀疑,只剩下眼前少女明媚的笑容。
次日清晨,宁钧换了一身靛蓝色便服,早早来到丞相府侧门等候。萧语嫣穿着一身浅绿色衣裙,发间只簪了一支银钗,素净淡雅。两人乘马车前往大相国寺,一路上,萧语嫣指着车外的街景,兴致勃勃地介绍各种市井趣闻,宁钧则安静地听着,偶尔附和几句。
大相国寺香火鼎盛,两人随着人流进香拜佛。在观音殿前,萧语嫣虔诚地跪拜,宁钧站在一旁守护。拜完后,她小声问:宁大哥不求什么吗?
宁钧摇摇头:我很少拜佛。
为什么?
若世间真有神明,为何让忠良枉死,奸佞得志?宁钧低声道,想起父亲的冤屈。
萧语嫣若有所思:兄长也说过类似的话。他说,与其求神拜佛,不如靠自己。
这话让宁钧心头又是一动。萧景明究竟是怎样的人?是心怀叵测的前朝余孽,还是真正的治国能臣?
回程路上,两人在寺外的集市闲逛。萧语嫣在一个卖首饰的摊前驻足,拿起一支木簪细细端详。簪头雕着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朴素却精致。
喜欢?宁钧问。
萧语嫣点点头,又摇摇头放下:看看就好。
宁钧却已经掏出铜钱买下,递给她:送给你。
萧语嫣愣住了,脸颊飞起红晕:这...这不合礼数...
就当是谢你这些日子的点心。宁钧轻声道。
萧语嫣这才接过,小心地插在发髻上:好看吗?
阳光透过梅花的纹路,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宁钧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好看。
这一刻,有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悄然改变。
此后,宁钧去丞相府的次数更多了。有时是奉召议事,有时只是单纯拜访。萧景明似乎乐见其成,常常找借口让两人独处。三个月后的一天,宁钧在花园向萧语嫣表明心迹,两人私定终身。
又过了两个月,在萧景明的主持下,两家正式订下婚约。婚期定在三个月后的吉日。
订婚后,宁钧得以更自由地出入丞相府内院。一天夜里,他留宿客房,半夜口渴起来找水喝,无意中听见书房有人低声交谈。出于警惕,他悄悄靠近,透过窗缝看到萧景明和杜衡正在密谈。
北境的军队已经准备就绪。杜衡低声道,只等信号。
萧景明背对着窗,声音冷静:皇帝那边呢?
药量已经加重,撑不过这个月。
宁钧那边?
他完全没起疑,整日沉浸在温柔乡里。杜衡讥讽道,丞相这招美人计用得妙啊。
宁钧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凝固。美人计?萧语嫣对他的感情...是假的?
闭嘴。萧景明突然厉声道,语嫣是真心喜欢他。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可一旦起事,宁钧必定站在皇帝那边。到时候......
到时候我自有安排。萧景明打断他,继续监视皇帝那边,有任何变化立刻通知我。
宁钧悄悄退回客房,一夜无眠。第二天清晨,他试探性地问萧语嫣: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和你兄长立场相悖,你会如何选择?
萧语嫣惊讶地看着他: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假设。
萧语嫣沉思片刻,认真道:我会尽力调解。兄长虽然严厉,但最疼我了。而宁大哥你...她脸一红,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这个回答让宁钧心中稍安。至少萧语嫣的感情是真的。但萧景明的阴谋已经昭然若揭——他确实在毒害皇帝,确实在谋划造反!而自己,竟然成了他笼络的对象,甚至搭上了妹妹的幸福。
宁钧陷入前所未有的矛盾中。按理说,他应该立刻向朝廷告发,但证据不足;而且一旦事发,萧语嫣必定受到牵连。思来想去,他决定暂时按兵不动,暗中收集更多证据,同时保护皇帝安全。
婚期临近,宁钧忙得脚不沾地。一方面要准备婚礼,一方面要秘密调查萧景明。他几次试图接近皇帝,都被萧景明的人拦下。皇帝病情确实日益沉重,几乎不再清醒。
婚礼前夜,宁钧在自家书房整理搜集到的证据——杜衡购买毒药的记录、萧景明与前朝有关的蛛丝马迹、北境军队异常的调动...这些零碎的线索拼凑出一幅可怕的图景:萧景明很可能是前朝皇子,正谋划复辟!
少爷,萧小姐派人送来了礼物。老仆在门外道。
宁钧连忙收起证据:进来。
老仆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宁钧打开,里面是一把精致的匕首,鞘上镶着宝石,柄上刻着永结同心四字。附有一张纸条:愿与君携手,共度此生。嫣。
宁钧握紧匕首,心如刀绞。明日就是婚礼,而他心爱的女子,却是仇敌的妹妹...更可怕的是,萧景明的阴谋随时可能发动,他必须在忠君与爱情之间做出抉择。
婚礼当日,天公作美,晴空万里。宁钧穿着大红喜袍,骑着高头大马,领着迎亲队伍前往丞相府。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纷纷称赞这对璧人。
丞相府张灯结彩,宾客如云。宁钧在众人的祝福声中,牵着萧语嫣的手完成各项礼仪。萧语嫣凤冠霞帔,红盖头下隐约可见精致的妆容。两人在司仪的唱和中拜了天地,又向萧景明行礼。
萧景明坐在高堂之上,面带微笑,眼中却有一丝宁钧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礼成后,喜宴开始。宁钧和萧语嫣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花园,接受祝福。正当气氛最热烈时,变故陡生!
一支箭突然破空而来,直取宁钧咽喉!千钧一发之际,萧语嫣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推开宁钧。
的一声,箭矢射入萧语嫣胸口。
有刺客!现场顿时大乱。
宁钧抱住倒下的萧语嫣,嘶声大喊:太医!快叫太医!
更多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宾客们尖叫着四散奔逃。侍卫们迅速围成人墙,护住宁钧和萧语嫣。萧景明脸色铁青,厉声指挥侍卫搜捕刺客。
宁钧颤抖着查看萧语嫣的伤势。箭矢深深插入她左胸,鲜血已经浸透了嫁衣。
宁...大哥...萧语嫣气若游丝,抬手想摸他的脸。
宁钧抓住她的手贴在脸颊:别说话,太医马上就到...
对...不起...萧语嫣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不能...陪你了...
不!你不会有事!宁钧声音嘶哑,眼泪夺眶而出。
萧语嫣的手突然用力,将他的头拉低,在他耳边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小心...兄...话未说完,她的手蓦地松开,头歪向一边。
语嫣?语嫣!宁钧摇晃着她,却再也得不到回应。
萧景明冲过来,探了探妹妹的鼻息,面色瞬间惨白。他缓缓站起身,眼中燃烧着可怕的怒火:给我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宁钧抱着萧语嫣渐渐冰冷的身体,整个世界仿佛失去了颜色。他机械地看向那支夺命的箭——精钢箭头,箭杆上有一道特殊的红色纹路。这种箭,他认得,是禁军神箭营的特制箭矢!
神箭营直接听命于...皇帝!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宁钧悄悄折断了那支箭,藏入袖中。
当夜,丞相府一片素缟。喜事转眼成了丧事。宁钧呆坐在灵堂,看着萧语嫣安静的遗容,心如刀割。萧景明一身素服走进来,在他身旁跪下。
我已经查出刺客来历。萧景明声音沙哑,是神箭营的人。
宁钧猛地抬头:皇帝的人?
萧景明点头,眼中闪烁着仇恨的光芒:皇帝早就醒了,一直在装病。他察觉我有所防备,所以选择对你下手——你是我的左膀右臂。
宁钧握紧拳头。萧景明还不知道他已经知晓谋反的事,这番话半真半假。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箭确实是神箭营的,而神箭营确实只听皇帝调遣。
我要他血债血偿。萧景明一字一顿道,语气中的冰冷让宁钧不寒而栗。
宁钧没有接话。他需要时间思考——皇帝为何要杀他?如果皇帝已经察觉萧景明的阴谋,为何不直接拿下萧景明?除非...除非皇帝没有确凿证据,想通过杀他来激怒萧景明,逼他提前行动?
你回去休息吧。萧景明拍拍他的肩,这几日不必来府里。语嫣...她会理解的。
宁钧木然点头,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府邸。一进门,他就发现不对劲——有人翻动过他的东西!书房暗格里的证据虽然还在,但顺序明显被人动过。
萧景明派人搜查了他的住处!宁钧浑身发冷。萧景明是在试探他,看他是否已经知情。而今晚那番话,也是试探!
宁钧彻夜未眠,思考对策。天亮时分,他做出决定——假装全然不知,继续扮演沉浸在丧妻之痛中的新郎,同时加紧调查真相。
次日,宁钧称病不出,暗中派心腹调查神箭营近期的动向。三日后,心腹带回惊人消息:事发当天,神箭营确实有人员调动,但调令上盖的是...萧景明的私印!
宁钧如坠冰窟。难道刺杀是萧景明自导自演?可语嫣是他亲妹妹啊!除非...除非萧景明根本不在乎语嫣的死活,只想找一个对皇帝开战的借口。
这个念头让宁钧胃部绞痛。他想起萧语嫣临死前的耳语——小心兄...她是要说小心兄长吗?
又过了几日,宁钧回朝。萧景明对他关怀备至,绝口不提复仇之事。但宁钧敏锐地发现,相府侍卫中多了几个生面孔,而且总有人暗中跟踪他。
一天夜里,宁钧故意在城中绕了几圈,甩掉跟踪者后,潜入一间不起眼的茶楼。二楼雅间里,一个白发老者正在等他——是父亲当年的旧部,如今在兵部任职的周将军。
周叔,我需要查一件事。宁钧直接道,神箭营最近的人员调动,可有记录?
周将军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早给你准备好了。事发当天,确实有十名神箭手被调出,但去向不明。他压低声音,调令是丞相下的,用的却是...模仿的皇帝印玺。
宁钧倒吸一口冷气。一切都清楚了——萧景明伪造皇帝手令,派神箭营的人刺杀自己,嫁祸皇帝。只是他没想到,妹妹会替宁钧挡箭。
还有一事。周将军神色凝重,北境三镇驻军近来频繁调动,统帅换了萧景明的心腹。我怀疑...他很快就要动手了。
宁钧握紧拳头。萧景明害死了自己的妹妹,就为了一个起兵的借口!这个认知让他既愤怒又心痛。萧语嫣到死都不知道,她最敬爱的兄长,竟是害死她的真凶!
钧儿,你现在很危险。周将军沉声道,萧景明既然对你起疑,就不会放过你。
我知道。宁钧深吸一口气,但我不能逃。朝中必须有人阻止他。
你打算怎么做?
宁钧沉思片刻:我需要见到皇帝。如果皇帝真的已经醒了,或许还有转机。
周将军摇头,紫宸殿被萧景明的人围得铁桶一般。
那就想办法引开他们。宁钧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周叔,帮我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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