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话音落下，病房里霎时静了一瞬。
可他也没办法，在医院这么多年，别说是炸伤，平日里连严重烧伤的患者都少见，闻景说的处理方法不难，甚至可以说是最基础的操作。
但他心里慌啊。
这可是县武装部部长特意跟院长打过招呼的，万一他一个手抖，不小心把镊子插进人家的伤口里，院长估计会把镊子插进他的头里。
院长脸上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刚刚还在电话里跟孔部长夸下海口，说会给患者最好的治疗，结果转头就被他嘴里——他们医院最好的医生给打脸了。
院长瞪了一眼医生。
医生默默望天。
院长轻咳一声，硬着头皮看向闻景：“小伙子，我看你刚刚描述患者情况的时候很准确，你也是个医生吧，要不……”
闻景：“……”
他叹了口气，没等院长说完，“我来吧。”
说完立刻挽起袖口，戴上手套。
趁他戴手套的功夫，医生已经将姜闯的衬衫解开，露出底下浸透脓血的纱布。
闻景的动作非常利落，似乎是处理惯了这样的伤。
看见闻景用镊子轻轻拨开创面边缘的焦痂，还有创面下隐约露出的淡红色组织，何秘书和院长对视一眼，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没办法，看着肉疼。
宋幼宁陪着孩子们坐在床边，目光被灰绿色的布帘子挡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帘子上晃动的影子。
姜闯沉重的呼吸声透过帘子钻出来，混着镊子碰撞搪瓷盘的轻响，每一声都让宋幼宁的心忍不住颤一下。
她将手攥成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如此，才压住心底翻涌的情绪。
宋幼宁觉得自己也太不争气了。
明明刚刚还在心里怨姜闯，明明刚刚还冷硬地跟姜闯说要离婚，可此刻隔着一道帘子，听见他疼得闷哼，那些积攒了四年的怨气，竟在瞬间溃不成军。
不能这样，宋幼宁告诫自己。
凭什么让一个消失了四年的人，轻易牵动自己的情绪。
帘子后面传来生理盐水冲淋的声音，姜闯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
宋幼宁脑子里空白一片，猛地站起来，手不受控地朝帘子伸去。
就在她指尖指尖即将触到布料的瞬间，闻景似乎察觉到了，喝止道：“别进来，需要保持无菌环境！”
本来条件就够差了，还是多注意的好。
况且……
闻景眼里闪过一抹狡黠，这不是个让小嫂子心疼的好机会吗？
宋幼宁触电般缩回手，指甲在掌心剜出新月形的血痕，疼得她终于找回几分理智。
宋幼宁起身，不想再在病房待下去。
她摸了摸小秋苍白的脸，转头对何秘书说：“何秘书，孩子们也受了伤，我先带孩子们去看医生。”
何秘书立刻反应过来，拦住她，“好，宋同志你先在这儿等等，我来安排。”
他给院长使了个眼神。
院长探头看了一眼，见不是炸伤这类复杂伤情，心里松了口气：“我来安排！这位同志，你带孩子们在这儿等着，我让护士把医生叫过来。”
“不用麻烦了，我带着孩子们下去就好了。”宋幼宁赶紧说。
院长摆了摆手，“不麻烦不麻烦，同志你就等着吧。”
宋幼宁还想拒绝，何秘书跟着劝：“宋同志，孩子们都还小，你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怕是顾不过来，万一孩子走丢就不好了，还是在这儿等着吧。”
宋幼宁何尝不知带着三个孩子东奔西走有多难，但此刻病房里浓重的消毒水味、姜闯压抑的呻吟，还有那道隔绝视线的帘子，都让她喘不过气。
她心疼姜闯。
可她又厌恶这样的自己。
所以她想逃出这个病房。
“真的不用……”她话音未落，就被何秘书截断。
“宋同志。”何秘书的语气难得郑重，他目光扫过床上的小成、虚弱的小秋和紧紧抱着她的小耳朵。
“你看小成的胳膊打着石膏，小秋连起身都费劲，小耳朵又这么小……”他顿了顿，“而且医院科室分散，挂号、检查都要排队，孩子们哪里经得起折腾？”
院长也在一旁连连点头，“就是就是！实话跟你说，今天看病的人尤其多，要是你自己下去，指不定得等多久，我让人把儿科、骨科医生都叫到这儿，孩子们躺着就能看，多省心！”
宋幼宁垂眸，看着依偎在自己身边的三个孩子。
小成的手臂打着石膏，但已经有了裂缝。
小秋脸色苍白，整个人病恹恹的，趴在床沿，眼睛半闭着。
小耳朵来到一个新的环境，又有这么多的生人在场，抱着她的脖子不肯撒手，甚至整个人还在微微发抖。
她不能这么自私，仅仅为了自己逃避，就让三个孩子跟着受罪。
“那……那就麻烦你们了。”宋幼宁终于松口，声音发涩。
院长立刻笑呵呵地应下。
很快，两个医生匆匆赶来。
小秋轻微脑震荡，需要卧床静养，医生开了去痛片来缓解头痛和呕吐的症状，又开了两瓶葡萄糖补充体力。
小成的手需要重新打石膏，在病房不方便，被医生带了出去，重新打好石膏再送回来。
院长摸了摸脑袋，在心里感叹：这一家子还真是多灾多难，从大到小都是伤员。
可同情归同情，有些话还是得说清楚。
院长硬着头皮开口：“同志，你的小儿子需要住院两周，大儿子打完石膏就能回家，不用住院。”
他搓了搓手，语气有些为难：“如果住院的话，可能应该也许……需要交费。”
他看了一眼宋幼宁的穿着，不是他以貌取人，是这位女同志穿得实在是太破了，补丁都快把袖口摞满了。
他又话锋一转，“不过你放心，这个病房不会再安排病人住进来，而且每张病床底下都有一张陪护的小床，不办住院也住得下。”
言下之意就是，住院就得交住院费，这是规定，他虽然是院长，但也不能免去患者的医药费和住院费。
但他承诺不会再安排病人住进这间病房，那小成也可以住下，而且不用交住院费，再多的就不行了。
虽然省的不多，但好歹一天能省八毛呢，都够上去国营饭店吃道荤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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