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兴学只觉得喉咙发干，脑子里嗡嗡作响，完全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
他就这么僵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刚拜完堂的新媳妇。
她头垂得低低的，偶尔飞快地抬起眼梢瞥他一下，又立即躲开。
张兴学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被掏空了，关于男女之事，他仅限于模糊的听说和书上零星的记载，此刻全然派不上用场。
屋子里静得可怕，两人几乎能听到对方如擂鼓般的心跳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一股浓稠诱人的粥香从厨房飘来，两人的喉咙几乎同时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这细微的声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张兴学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行动的借口，心一横，猛地坐到了她身边。
姑娘明显地惊颤了一下，下意识地往旁边缩了缩。 张兴学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伸出手臂，有些笨拙地环抱住她。
她浑身一僵，微微挣扎起来，指尖都在发颤，但只片刻，那抵抗便化作了无声的顺从，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只是身体仍止不住地轻轻发抖。
张兴学猛地记起皇帝授课时老夫子的话：男女之间过早行房，于身体发育有损。
他不是完全明白，但此刻只觉得浑身血液轰地一下全涌了上来，烧得他头晕目眩。
他觉得自己和昨天那个毛头小子不一样了，可具体哪里不同，他又说不清。
若硬要说，那便是他已成亲，有了媳妇，是个有家室的男人了！他最大的不同，就是怀里这个能与他同床共枕的人儿！
他低头，发现她把滚烫的脸蛋深深埋在自己胸口，仿佛这样就能躲开所有的羞怯与无措。
他闻到她发间、颈间传来的那股少女特有的、混合着皂角清香的气息，这味道让他心慌意乱，心跳得又重又急，几乎要撞破胸膛。
他稍稍偏头想看她的脸，却惊觉她的侧脸和露出的那截脖颈红得像是熟透的野柿子，仿佛掐一下就能滴出汁来。
张兴学自己的脸也烧得更厉害了，他甚至能感觉到耳根后的脉搏在突突地跳。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只能凭着本能更紧地抱住她，仿佛要将两人融为一体，以此来缓解那股几乎要将他烧化的燥热。
忽然，一个细若蚊呐、带着颤音的声音从他胸口闷闷地传来：“太、太紧了……我喘不过气……”
张兴学正魂不守舍，根本没听清，“什……什么？”
他感觉到她似乎咽了口口水，声音稍微大了些，带着明显的羞急：“我喘不过气来了，你……你抱得太紧了！”
“哦！哦！”张兴学如梦初醒，慌忙松开手臂，看到她立刻大口吸气，脸颊红得不像话，连眼角都沁出了些许泪光，他顿时臊得无地自容，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怔怔地望着她——那张红扑扑的脸蛋细腻光滑，长睫毛上还沾着些许湿气，此刻在朦胧的光线下，美得让他心尖发颤，几乎不敢直视。
张兴学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吓人，“咚咚咚”地在安静的屋子里回响，像是战场上的擂鼓。
他感觉这屋子简直像个蒸笼，闷热得让人难以忍受，心脏像是被扔进了熊熊火炉，浑身冒着热气，口干得厉害，只能不停地吞咽着并不存在的口水。
正意乱情迷、不知所措之际，突然，一个清亮又极具穿透力的大嗓门猛地从门外炸开：“小弟，弟妹，出来吃点东西！”
这一嗓子如同冷水泼入滚油，把他俩吓得同时一个激灵，猛地分开。
方才那几乎要将人融化的燥热旖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瞬间驱散了大半，只剩下面红耳赤的慌张。
是大姐的声音。
“好！”张兴学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却发现自己嗓子干哑得没发出声音，他赶紧重重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这才提高音量朝外喊道：“知道了！姐！”
张兴学慌忙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有些凌乱的衣服。
她也立刻跟着起身，她的动作明显比他利索得多，手指翻飞，几下就把自己有些褶皱的衣裙捋得平整服帖。
整理好自己后，她一抬眼，看见张兴学正跟那件不听话的长衫较劲——不是这边的衣襟扯歪了，就是那边的袖子滑下来，弄得一团糟。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出来，随即意识到失态，赶紧用手掩住了嘴，眼波流转间瞥了他一眼。
犹豫了一下，她见张兴学实在搞不定，便主动走上前来，轻轻拍开他胡乱折腾的手，示意他别动。
她的指尖偶尔划过他的脖颈和手背，带着微凉的触感，却让他像被烫到一样。 她的动作轻柔而迅捷，三下五除二就帮他把衣襟抚平，腰带系正，袖口捋直。
最后，她退后一小步，仔细端详了一番，确认再无任何不妥，这才满意地微微点了点头。
张兴学看着她专注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陌生的暖流和悸动。
他壮着胆子，再次伸手牵起她的手。 触到的是一双柔软却带着薄茧、结实有力的手。 掌心粗糙，手背的皮肤也算不上细腻——这感觉让张兴学倍感亲切，因为他自己的手也是这般模样，这是劳作者的手。
她的手指先是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轻轻一挣，待张兴学稍稍用力握住，她便不再挣扎，温顺地任由他牵着，只是头垂得更低了。
两人磨磨蹭蹭地一前一后走出里屋。刚蹭到堂屋门口，外间喧闹的说笑声、碗筷碰撞声已如潮水般涌来。
她像是被这声浪惊到，猛地一下将自己的手从张兴学掌心里抽了出来，速度快得惊人。
张兴学手里一空，心里也跟着一空，脸上顿时火辣辣的，显出手足无措的窘迫。
一抬头，正正撞见大姐倚在门边，笑吟吟地望着他们，眼神里满是了然的打趣。
张兴学唰地一下低下头，用余光瞥见身旁的新媳妇早已红着脸缩到了自己身后，恨不得把整个人都藏起来，连露出的那点耳垂都红得滴血。
张兴学猛地想起大姐成亲时的光景：拜堂之后，新人便是自家人了，需得出来一同用饭，答谢宾客。
至于那书里说的洞房花烛，那是夜里的事。
大姐只是抿着嘴笑，也不点破，但那眼角眉梢飞递过来的促狭意味，比说了什么还让人难为情，看得张兴学脸上刚退下去的热度又轰地烧了起来。
大姐笑着引他们到父母主桌就座。 席上除了自家爹娘，岳父岳母和张叔公也都在座。
张兴学赶紧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朝着岳父岳母深深一揖：“岳父、岳母大人好！”
岳父岳母眼角的笑纹都堆了起来，连声招呼他起身，那神情里是掩不住的十二分满意，上下打量着他，一个劲儿地点头夸赞：“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啊！”
张兴学心里那块悬着的大石头顿时落下去大半——岳家满意，这比什么都强。
转身又给自家爹娘行礼时，他偷偷抬眼打量，只见二老笑得见牙不见眼，脸上深刻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新媳妇也跟着他行礼。张兴学猜这定是岳家特意教导过的——只见她微微屈膝，动作虽略带羞涩却十分标准得体。
爹娘见状，更是喜上眉梢，脸上的笑容又盛了几分，目光不住地在新媳妇身上流转，越看越是称心，忍不住频频点头，连声道好。
待二人行完礼，又转向张叔公问好。 老人家微微颔首，枯瘦的手指捋着花白的胡须，目光慈祥，显然对他们的知礼守节很是赞许。
行完礼后，张兴学二人又转向到场的诸多亲朋行礼。 众人纷纷笑着说着“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早生贵子”之类的吉祥话。
张兴学一边回礼，一边暗自好笑——这些乡亲们虽未必读过多少圣贤书，可这些喜庆词儿却像是刻在骨子里似的，张嘴就来，一套一套的。
行礼间隙，张兴学余光瞥见堂屋大门槛边阴影里，蹲着两个瘦小的黑影，正捧着破旧的碗，用手直接扒拉着里面的吃食。
方才从里屋出来时光顾着紧张，竟没注意到他们。
那两道身影看着莫名眼熟，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究竟是谁，张兴学摇摇头，暂且把这个疑问压了下去。
礼毕，大姐利落地搬来凳子让他们挨着父母坐下，又很快端上来两大碗金灿灿、冒着热气的粟米粥。
粥里竟还奢侈地浮着些清晰的肉丝和碎骨，难怪香气那般浓郁诱人。大姐放下碗，又风风火火地转身去忙别的了。
张兴学盯着眼前这碗实实在在、油水十足的肉粥，两眼发亮，肚子里应景地“咕噜”大叫了一声，在相对安静的这桌显得格外清晰。
他顿时有些窘，赶紧埋下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粥熬得浓稠香滑，带着肉味的鲜咸，他几乎没怎么嚼，三下五除二一碗粥就见了底。
用余光看去，他瞧见自己的新媳妇起初还小口小口地、十分文静地细品，但见周围众人包括他自己都吃得飞快，便也稍稍加快了速度，即便如此，她的吃相依旧斯文端庄，透着一种天然的秀气，倒真应了那书上说的“淑女之态”。
这一顿在村里算得上极其丰盛的饭食，吃得宾客满嘴流油，交口称赞，纷纷感叹张兴学父母大方，招待得太周到了。
他爹娘听着这些不绝于耳的恭维话，脸上红光满面，笑容就没断过，腰杆似乎都比往日挺直了许多。
聊着聊着，话题自然就转到了张兴学和他在外当兵的哥哥身上。众人七嘴八舌，好奇地打听兄弟俩的近况。
张兴学咽下口中的食物，解释道：“这些米肉……都是我哥在前线立了功，蒙皇上和丞相恩赏，特意让我带回来给爹娘和乡亲们……”
话一开头，众人的赞叹声便如潮水般涌来：“了不得！张家大小子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可不是嘛，在军里肯定是这个！”有人翘起大拇指。“将来必定是当将军做大官的料子！老张家祖坟冒青烟喽！”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是夸张，仿佛张家老大已经成了元帅一般。
张兴学听着，心里明白这里头多少有些水分，反正天高皇帝远，也没人会去深究。
他转念一想，说得夸张些也好，爹娘听了脸上有光，心里高兴，在这村里地位也能更高些，不受人欺侮，这好处是实实在在的。
这样想着，他便也顺着众人的话头，时不时巧妙地添上一两句，稍稍“添油加醋”一番，引得惊呼赞叹声更是此起彼伏。
看着爹娘那几乎要溢出来的骄傲和喜悦，他心里也涌起一股混杂着些许虚浮却又真实的畅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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